钟声作文字(通用八篇)

时间:2023-08-02 作者:储xy

在日常的学习、工作、生活中,肯定对各类范文都很熟悉吧。大家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写一篇比较优质的范文吗?接下来小编就给大家介绍一下优秀的范文该怎么写,我们一起来看一看吧。

钟声字钟声字篇一

月,白而不白,圆而未圆。我欲抬头望月,又恐一缕缕凄惨的清光,冲荡了我那双忧郁的眼。因为我不敢,不敢面对着月色,不敢面对着自己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一片乌黑的羽毛落下,一声凄凉的叫声掠过。我看见——雪在空中坠下,枫叶在空中起舞,蝴蝶吗?不见的。

江边的枫树为何这般惶恐,这般的惶恐?明亮的渔火又为何如此的暗淡,如此的暗淡?枫树是为了那所剩无几的枫叶而惶恐吗?它是如此的不安,如此的不安。渔火是为了省几点光明而暗淡吗?它亦是如此的不安,如此的不安。

愁,愁!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我只想睡一觉,到时忘,因为我想,想麻痹自己的大脑。

我想忘却那段悲哀的人生路段。唉,一失足成千古恨……

啊!那西边的寒山寺!你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思吗?含窗苦读,悬梁刺股!为何也!

刹那,我转身起来,跑到船上,风呼啸过,刺骨的寒冷……

钟声字钟声字篇二

侧耳聆听新年的钟声,我告别了胆怯的自己。

我回味昨天,浮游在过去。是悲伤、痛苦还是兴奋、美好,我泰然面对,却只是将他们圈在过往中。更不容忍他们重新安插进我新的生活里。我渴望新年钟声的响起,害怕那一晚闪耀的烟火。

我惧怕烟花,它很吓人。

我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带我看烟花。在四面“竹树环合”的地方。

“妈妈,烟花的星火会不会掉下来呀,你看你看!”

我坐在妈妈的手臂上,在这黑压压人头攒动的地方,我高出了许多,四周也有几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小孩。我还是觉得自己离烟花最近,近到她翩翩的星火会掉在我的手中。

“妈妈,我的心砰砰地跳!”我大喊道。烟花的声响犹如爆炸声,哦不,她就是炸弹在天上炸开了花。我害怕这虚伪的炸弹。她们炸坏了我内心的小小世界。小天使离去了。这住着的小恶魔从此不在安宁。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小恶魔。

“我们去看烟花吧,一年才有一次的呢,好像是和金门对放,一定很壮观。”妈妈拉拢着一位初次来厦门旅游的陌生人,又似乎是说给我听的。说来也奇怪,妈妈这嘴上的功夫,又替她结识了一个朋友。

我也碍于妈妈的面子,不得不再一次妥协。

夜晚,寒风徐徐。我们却站在沙滩上吹着更冰冷的海风。说好的春晚又一次向我说byebye,代替它的却是可恨的烟火。我越是害怕,她越是找上门来。又是在这新春佳节的时候。我总是以逃避的眼光去面对。跳不出这挥之不去的阴影。

或许是好久不再见这美景。那不着边际开始的那一刻,着实是吓到我了。但天边七彩的烟火勾画出的星空画卷的花海,彻底淹没了我对烟花的怨恨,害怕。那一朵朵在星空中炸开烟花的声响虽依旧如雷贯耳。此时不过是烟火的美好衬托。衬托出一朵朵“生命花”的诞生。我的小世界里也诞生了一位新的小天使。

此时新年的钟声响起了,2019年到来了。

2019年的钟声,敲响了我的警钟。回忆的昨天已经默默地消失,期盼的明天还在沉睡。不要过多回忆昨天的一切,选择面对,才是智者最明确的抉择。

2019年的钟声和着那一晚的烟火,我告别了怯懦的自己。

钟声字钟声字篇三

关于童年钟声的回忆,几十年如梦如幻,偶尔在回忆的天幕上一闪而过,有时又是梦中的一声嘹亮,如同闪电之后的惊雷。

第一个回忆,那是童年家里的一座老式座钟,永远放置在大柜正中。回忆中它永远在滴滴哒哒走动,永远半点“当”地响一声,永远实行十二小时打鸣制,让你闭着眼睛也知道时间。每晚最高峰,出现在子夜,万籁俱寂中,它会清晰地当当敲十二响。回想这种破空之声,小时候却很少因它而醒,可能因为这种当当声音,连同滴滴秒针声音,已成为夜晚睡眠的组成部分。类似于河上人家,水浪之声中酣睡。又似老式火车上咣咣当当中入睡。老家的座钟为纯机械钟,每隔半月上弦一次。因为此钟最大特点是,定时报点,且到了极限,学名自鸣钟,是我家里的“大件”。自我小时候就已存在,直到父母迁入城中,才改为电子钟。这种钟声,成为童年回忆的最常规声音。小时候,看到它停止走动,我们会争相为它上弦,随着咯吱咯吱的上弦声,它又恢复了生命。上中学时,每次背诵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时候,就会想起老家的钟声。寒山寺的张继在旅途无法入眠,自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钟声。而我确是童年和少年的十几年间,总是在频繁的钟声中睡着。据说,座钟是祖父送给父母的结婚大件,在一九五八年代,这是非常贵重的。而它也跟随父母至今。只是如今为父母收藏。而它的当当钟声,象征着时间的宝贵,记录着人生的脉动。它在沉睡之中,它永在时间之中。

第二个回忆,是生产队里的钟声。小赵家生产队里的钟,实际上是一块铧铁,栓上一段铁丝,挂在生产队前道的大榆树上。我家离生产队很近,近到跨过我家南院墙和一条壕沟,就是生产队。我们屯子不大,没有广播,更不用说电话了。生产队里有什么事就靠敲钟,那钟声日久鸣响,深入人心。生产队里的钟声“叮叮当,叮叮当”,响亮、清脆、明快。每天到了上工时间,生产队长们先后敲钟集合,六七十户的小赵家屯里,钟声就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过一会儿,有人陆续聚来,男人边走边抽旱烟,女人随身带着鞋底不时纳几针,有人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生产队长就开始派活。领活后,社员们有的赶牲口扛犁,有的.拿铁锨锄头,三五成群地向村外的地里走去。队里的干部,除了生产队长,还有指导员,妇女队长,民兵排长,会计等,如果队长有事,就由指导员负责派活。干固定工作的人,可以不来领活儿,比如种菜园的,喂牲口的等。

生产队里的钟,有事就敲,有活就敲,敲多少下也没个准数,全由敲钟的人自己掌握。生产队里有活了,分粮了,年节分个马肉、驴肉了,开会了,队长就去敲钟,生产队有个啥急事了也敲钟。1982年冬,小赵家生产队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搞包产到户,土地、车辆、马骡驴都分到各家各户了。那口钟又挂了些日子,后来也分走了,它的下落不考。它已经在时光里留下无数的声音,它或已被放在哪家的杂货房里,或成为铁匠铺里的一块普通溶铁,或成为另一种铁制工具的组成部分了。铧铁钟离开后,只剩下那棵老榆树。再后来,生产队的树也分给个人了,但老榆树至今还在那里。我记得老榆树前边曾有一口水井,那年淘井,李凤明穿全套皮衣(潜水衣)下井,后来他就在旁边磨坊里,搅拌地瓜秧子,被机器绞断了一只胳膊,当天就死了,他的两个儿子还在村里。这是生产队解体前发生的大事。李凤明一家三兄弟,三弟李凤海是我远房二姨夫,二弟是李凤春。我三哥曾写一文章,讲过李凤春当生产队车把式,夜半回家,在老齐家前街遇鬼的故事。据说那以后李凤春就已不正常了,也就当不了生产队的车把式了。老榆树像一个沧桑的老人,耳闻钟声,目睹了世事的变迁。

第三个回忆,是我小学的钟声。一九七五年冬天一个大雪后的清晨,大哥送我到赵家小学入学。第一次听到了小学当当当的上下课钟声,那天,当班主任大赵老师讲完最后一节什么课,盼望已久的下课和放学的钟声响起来,这是一种压抑后解脱的声音。以后十五年学生生涯,这种钟声和以后的铃声,唤醒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那时的小学,尚是五年制,学校为一长溜平顶房,建在大赵家屯正中,南操场前是一个大水坑,东边三百米是柳家中学,西边三百米是柳家公社政府和柳东大队部。可以说,赵家小学处在了全柳家的中心。后来赵家小学迁址乡政府后身与刘大院屯之间,并改为柳家中心小学。

那时候,一个教师兼几门课程,非常辛苦。我印象中有大赵和小赵两位女老师,除了体育课,其他课她们俩全教。因为大赵老师较丰满又管教严厉,我们背后叫她赵大屁股老师,为便于统一,长得苗条的小赵老师被我们叫做赵小屁股老师。小赵老师钟响即下课,我们较为喜欢她。大赵老师是班主任,上课有时提前,下课有时压课。二年级我刚当上红小兵,下课去南大坑一带玩,听到钟声才向校舍跑,被大赵老师堵在门口,说你戴红领巾还迟到啊,那时我还是劳动委员,戴红领巾的同学没到三分之一,我羞了大红脸,自此再不敢迟到了,但对大赵老师敬而生畏。一次我下小赵老师的语文课后,拿一块废弃的椅子腿向学校墙上甩着玩。经过一处高年级教室,还没下课,我瞄准墙裙摔着椅子腿玩,本来那么宽大的墙裙,我竟然鬼使神差直接打到上边窗户上,将一块窗玻璃打得粉碎,椅子腿掉到学生桌子上。我因这意外的过失而呆若木鸡。那个班级同学全站起来,一位男老师气急败坏冲出来揪住我,拉到教室里。我吓傻了,那班同学在哄笑,我无地自容,泪如雨下。正被教训时,忽然门被推开,风闻而来的大赵老师进来,说我班学生我管好吧,就拉我脱了困。路上她看我窘迫的样子,似乎知道我的自责和内疚,未再多批评我,直接让我上她的课了。当时没有她的相救,我多半会吓出病来。此后在校的行止变得注意了,也自感成熟些了。五年小学,不知何故班级没有合影,至今引为憾事。老师同学的音容笑貌渐渐模糊,但唯有那短促的学校钟声每每当当地响起来,在我的梦境之中,同学们便容光焕发,站好方队,在大小赵老师的指挥或带领下,做操、跑步。而最煽动我们耳膜的,仍是那放学的钟声。悠悠扬扬,不紧不慢,距离有序,足以调动起全身振奋的细胞。像歌中所唱:校园的钟声呀多么嘹亮,一个个学生呀走进课堂。社会是一座大的学校,我们也要背起书包,美丽的天地呀要多探讨。每个人学到老学不了,校内和校外都要学习,莫让时代把你抛掉。啦……啦……啦……啦……校园的钟声呀多么嘹亮,一个个学生呀走进课堂,莫让时代把你抛掉。

确实,钟声永远嘹亮,时光逝者如斯。

钟声字钟声字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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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羊的口信

芦苇们在风中,一层层荡着

有种魂不守舍的美

柳树无叶可落,用枝条

細细抽打着自己

河岸上的羊群,呆呆地

望着我,眼神里没有一点祈求

真想回到它们中间,不再忍受

羞耻心的折磨。我真该是

它们中的头羊,领受更多的鞭子

也若无其事。我真的,就是一只头羊

在累累鞭痕中,引领着一场洁白的漫游

——听我说:

当我走向荒草,荒草就是真理

当我离开荒草,荒草就是圈套

比悬崖更陡峭的,是生死

比生死,更陡峭的是

悬崖上的生死。在视频里

一个人缓缓打开了自己的保险绳

纵身一跃。莫名其妙的绳子

被莫名其妙地解开

一截被遗弃的绳子

六神无主地,晃啊晃

在悬崖上,在生死间

在几十秒的视频里,在长如一生的镜头里

钟声手札

钟声是一件悬而未决的事

敲钟的人,需要在回肠荡气中

把握住余音断裂的瞬间。否则

两个时间,会莫名地纠缠在一起

谁也分不开它们……

甚至,时光从此会踏上歧途

在漫长的错乱中,诞生几个

疑心病、诗人、花和尚与皮影戏子

——这太疯狂了

所以,敲钟的人,往往都活成一副

吊儿郎当的样子,以此来抵抗

自我的判决

一个人太少了

我不能给所有的药,提供一场大病

我不能给所有的牢笼,指认自己的罪名

世界伤口无数,我只能选择一个,去溃烂

撒盐的时候到了,我孤零零的伤口

绝不够堆放。一个人太少了

我只能是桑,是槐

被别人指着,骂着的时候

我不能+1,不能点赞

不能既指向自己,又骂向自己

雁门诗行

1

那些戍边的后裔们

赶着多少头老牛,拉着

多少把犁铧,一步一步

如巡城般,走啊走。一面坡

要耗尽多少人的一生,翻耕过

多少个来回,才能让曾经

鲜血淋漓的战场,重新恢复

大地的油绿,和金黄

2

雁门关上,宜酒

不宜茶。宜仰天嘶吼

不宜轻吟。宜坐一坐

——攥紧一把土,闻一闻

闻到什么,都值得

闻到死亡的味道,也值

3

夕阳滚下群山

关城黑了,瓮城黑了,围城黑了……

它们都是一点点变黑的

等城墙下,那棵野枸杞变黑的时候

就该起风了。风是从垛口

刮过来的

长矛般,直抵着一个人的胸口

——疼

4

等天下大黑的时辰,楼檐上的风铃

就会铮铮作响。风大,它们的响声

也大。风停了,还在响……

不知道为什么世上,总有些

说不清的事要发生。等人们

想清了。已经成为另一件了

就仿佛这里发生过的战争,一样

一场的鼓角还未止息,另一场的

烽烟,就莫名其妙燃起来了

5

这里,也有年久的祠堂

也有无声的祭奠

被供奉在这里的人,特别

能吃苦,特别能战斗

他们就算死,也不会丢盔、弃甲

——没办法,我成不了这样的人

我总是为了活下去

一样、一样地,丢弃着

这祠堂,我就不进了

免得自己难堪

6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有时候,我是“一”

——却连自己都抵挡不住

有时候,我是“万”

——却连自己都战胜不了

你若来了,也不过如此

7

几千年来,肆虐的烽火

把群山,烧得如此荒凉

偶尔有几朵,瘦弱的山花

火焰般,红彤彤摇曳着

昭君出塞的时候,它们这样摇着

我奶奶逃荒的时候,它们

也是这样摇着

仿佛一朵花,不摇,就没魂了

——你看,它们把自己都摇碎了

8

雁门关下的墓群

布满了伤口般的盗洞

无数次的挖掘,让本就残缺的尸骨

更加凌乱。多年以前,曾有一个人

混在盗墓贼的队伍里,却

两手空空的离开

他后来疯了,逢人就说:

我杨六郎又失败了

我没能取回李牧的铠甲,也没能

骑回我的战马

9

旧墟中的青铜,甲骨上的卜辞

陶器里的时光。谁从泥土中

扶起来一架骨骼,就必须

给他重新披挂上,自己的肉身

在我们的废墟上,仅仅一个考古学家

是远远不够的,是孤单的

是迷案重重的……,在我們这里

每诞生一个婴儿,都是诞生

一个先人,诞生一个朝代,诞生

一个翻新的遗址。他将在

子孙们的哭声中和祖父一起长大

他将如荒冢中的枯骨般

毕生,披挂着铁衣。在星夜

他挑灯、看剑,把玩着自己的磷火

天坑下

垂绳的人早已离开,绳子

在吊坠过最后一个人之后,就开始了

腐朽。只有麻风病人们

留了下来。他们宛如

一个个高僧,需要朝夕

面对着,这万仞悬崖

一遍遍,功课般

呼喊着每一个亲人的名字

那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天坑下久久回荡着

——让那些喊声多回荡一会儿吧

他们一直喊着,就会忘记了疼痛

他们一直喊着,就不会绝望

爱闪电,不恨白云;爱惊雷,不恨清风

要爱这里,不要恨人间。被坠入天坑的人啊

要爱自己,而不必恨谁

要感激这低于人间的天堂,恰好

容得下,这一群高于死者的活人

山水迢迢,歧路漫漫

有几个插翅难逃的人,

苟活下来了。他们仰着脸,向天空喊

“放下一包种子吧,我们要开荒”

“放下两头小牛吧,我们要耕田”

绝壁下,竟有了恩爱。竟诞生了一条

一条条,赤裸的生命。麻风病人的后裔们

在面壁和仰望中长大。他们开始练习说话

他们用先辈的口吻,开始了彼此的问候

——今天,你疼么?

——今天,你疼得厉害么?

他们没有遗传那种恶疾,但

继承了,麻风病人的悲壮

无年,无月,无日落

无税赋,无战争,无计可施

在这万无引力下,有了房子,有了家园

有了男耕、女织,有了一段段

相濡以沫的故事。有了人间的另一种

版本:天空逼仄,大地微小

满目,都是亲人,和亲人的坟墓

容许我把这里称之为天堂:

这里没有黑市、青楼、密室、兵工厂

容许我把他们称之为诸神:

他们中没有妓女、小偷、政客

他们拒绝了黄金、阴谋、决斗

唯一的噩梦是:

天空中又垂下了带血的绳索

要绑紧他们,下来

唯一的美梦是:

天空中又垂下了干净的绳索

要他们绑紧,上去

她一直未死,可她一直等死

孤寡者更老了,她夜夜守候的棺木

越发陈旧。“我越来越害怕

没有多余的力气,爬到里面去”

——可是老奶奶啊,你比我们幸福

你有二十年时光,精心等候着死亡

而我们,却总是在一次次

猝不及防中,遇见

我们,才是没有多余力气的人

我们中,必有人死在路中央,必有人死在菜市场

我们必将死得狰狞,死得急迫,死得不像是死了

在这幽深的天坑下

喊谁的名字,回音都会久久不散

那些四处碰壁的名字

像一缕缕筋疲力尽的游魂

将被禁锢在这里,无法

逃逸。临走的时候,我喊过

自己的名字,那声音,现在谁也听不见了

但永不会消失。假如你也去了那儿

请留心一下,那棵最小的草尖

有没有,微微的颤动?那是

我的名字,被挂在了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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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字钟声字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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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黑夜湖泊

划过夜空耳朵

钟声悠远而透彻

月光孤独

脚步沉缓的老人徘徊走过

此刻幸福中的孩子

正在做梦,梦见

池塘莲花花开万朵

听风

走进山门,不想

往前走了

坐在山门边,听风

听山和风对话

听石人石象和风说话

听进得寺门的风和木鱼说话

听风和僧人说话

听风念着阿弥陀佛

听阿弥陀佛里的风

面壁

我不是达摩

我的面壁也是短暂的

这兀然的刀削中

镶嵌着几小块光滑的石壁

我忽然发现了

我的支离破碎

我要更清晰地看到我的脸

其它部位我都不看

我要清晰地看到我的眼睛

其它器官我都不看

一生我都需要它

看我自己,看路

罗汉山

一山罗汉

镇不住心魔

一只小妖

白马大象

驮来千卷经书

只要一页通达心窍

每个罗汉面前

揖拜一次

就会遍体鳞伤

看来今晚

这一山罗汉

压住的,只是心魔一次涌浪

风声

从走进山门

路上就塞满了人

都想往前赶

脚下路却拥挤坎坷不平

山风很顽皮

不分男女老幼上下其手

不时撩起人们衣襟

挑战戒律清规

可在我耳畔

风却吹起长长口哨

伴奏晨钟暮鼓,叮咚风铃

摇响青岩寺的清音

路过

路过瓜棚、凉亭和一只鸟窝

路过盲者手中的铃铛

他让我看到另一种烛火

路過寺庙,苦行僧曾卓锡于此

如今香火鼎盛,诵经声

掩盖了昔日的荒草

路过夜,在其边缘处我掘开泉眼

星光氤氲出的一块湿地

我种植经年,孤独遂长成大片芦苇

路过鸡唱

路过初生婴儿的啼哭

路过一匹陷入沉思的马

我请求它

将我带往安放灵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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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字钟声字篇六

高原的春,脚步似乎是慢了些,细雨蹒跚。还未赶上春的韵脚,转身只剩下一阵急促的跫音。

最美人间四月天,万木争荣,百花竞妍。在最美的季节苏醒,萌芽,含苞,绽放,也在最美的季节纷散,离落,飘零,沉睡。

来得绚丽,去得凄迷。来不及驻足静默,已是春末夏初。

初夏的味道,伴着鹅黄渐变成雏绿透着花的香。晚风里酝酿着的春天的故事,吹进夜色渐染的小窗,起舞的窗帷倾翻泛黄的信笺,乱了一城心事,荒了半季流年。

起身,轻拾零乱的纸片,也试着捡起满地心事,就像捡起那些美丽却易逝的花儿。终究是要离开的。

人们常悲秋,因为秋的萧索总能带给人离愁别绪。塞外古道,秋风瑟瑟,两行清泪,相聚遥遥无期。

“你还在等些什么?喜欢这里还是早已习惯了这里?”

因为无所谓别离,也因为害怕别离。

想不起最初从哪里离开,为了什么。回头时,我们都不是年少时幻想中的那个自己。边成长着也边遗忘着。匆匆走过的一年,每天穿梭在校园里,和熙熙攘攘的上课人群路过食堂,走至教学楼,却再也走不进我的那间教室。越来越多的面孔,在灯光下拉成瘦瘦长长的影子,不再熟悉。只身漂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同学毕业离开,朋友陆续回去,而我依然等在原点,等着夏去秋来,冬雪飘零,等着下一个春末夏初,期待你们还会回来。

我骗自己说我还属于这里,因为我没有离开。等着迎春花盛开的初春,白玉兰亭亭玉立的倩影,红的、白的樱花烂漫整个校园,香樟落下红的、黄的旧叶。在弥漫着栀子花的空气里捧着最爱的诗,不期而遇地逢着你们。

有人说,喜欢一座城,是因为一个人,一段往事。而我只是单纯的不想离开。说不上喜欢,应该也没有留恋吧。就像12年前的小学毕业,不知道何为离别何为悲伤,就像9年前的初中毕业,骄阳似火,杨树婆娑,就像5年前的高中毕业,苦于高考压力,毕业即解脱,平淡于记忆里。想不起一起煎熬过的那间教室,厚厚的书,厚厚的作业本,沉睡在角落里的纸飞机在多雨的夏天早已飞不高了,许久不翻的同学录再也翻不出清脆的声音了,那些可爱的鬼脸和剪刀手一点点定格在褪色的照片上。

这个小城,这种孤单但不寂寞的感觉,有企盼,有憧憬,还有长长的想念。那年夏天,那场雨,那把蓝白格子的雨伞,我们一起走过的“天使”路,单车后长长的车辙,还有你送我的玫瑰。清晨里和着朝阳读过的英语单词,阳光慵懒的午后,足球场上吹着凉风,还有那年这个季节里我们看过的繁星点点。

已经逝去的过去,再也找不回来的'过去,就像常常回荡在我脑海的钟声,总会在不经意间提醒你时间它已经走过的消息。风飘过的小城,安静祥和,沉醉,却再也掩饰不住我们已经走过青春的悲凉。窗外,毕业季的学子们正在狂欢,肆意地张扬着即将走过的大学,即将逝去的青春时光。那些埋藏在心底一直没勇气的话,没有机会的表白,没有唱出的歌,一齐迸发在这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夜色里。

校园的晨钟广场走完了今天最后一秒,回音荡漾整个心城。是给毕业季的学弟学妹的,也是送给已经离她远去的我们。我欠欠身子,等在夜色里,希望听着钟声过后的铃音,等着那个历经风霜的老人,再次拉动铃锁,敲响召回我们青春的声音。

“你还在等些什么?喜欢这里还是早已习惯了这里?”

等一个故事,等一个声音,等一个召回我们,重新年轻的声音。

钟声字钟声字篇七

在当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怎样才能使企业始终处于不败之地呢?俗话说,“泰山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三百六十行,无论做什么,细节决定着成败。

近期我看了钟楼饭店总经理熊春泉先生主编的《钟声》,主要是以钟楼饭店为背景讲述了其卓越的酒店管理品质及其独到见解。作为西安知名的四星级涉外酒店,无论是她的服务体系还是硬件环境之精心之处无不渗透到每一个细节。例如:在与客人迎面相逢并且目光相遇时,要热情问候客人,并且尽可能尊称客人的姓氏;向客人让路时要止步侧身礼让并致微笑问候…对于我们的酒店市场,正需要的是这种无微不至的个性化服务。

在《钟声》中,我悟出了许多我之前所忽视的问题。酒店市场现在是与日俱增,星级酒店也是层出不穷的出现。对于现在的酒店市场,服务就是取胜的关键,要用心去创造差异。在环境、价格相似的情况下,服务员的好坏是顾客是否回头的最重要因素,我们要根据每一个客人的喜好提供优质的、创造性的服务。

要提供优质的服务,首先,要求我们始终保持“礼仪、谦让、恭敬之心”,以真诚态度、真诚微笑、真诚服务迎接每一位客人。在客人面前始终展示自己最佳的仪表仪容;时刻保持举止优雅;为自己或同事的失误向客人真诚致歉;维护环境整洁;当客人遇到困难时,要真诚的帮助解决。

其次,要通过察言观色,了解客人的所思、所想、所求,也就是客人的期望,有针对性地、主动、热情地提供服务。例如,客人旅途劳顿、口干舌燥,你及时冲上一杯香茶、加上一声问候,会让他觉得如沐春风,心存感激。最后,要努力地为客人制造“满意加惊喜”。如客人再次光临饭店时接待人员能叫出他的名字,就餐时员工能为他点上他喜欢的菜肴,那他就会有他乡遇故人之感。

有位顾客曾说过:“每当我走进一家饭店,不用看它的星级铜牌,也不用问它的业主是谁,凭我四海为家的经验就能‘嗅’出这家饭店是几星,是不是合资的。”硬件设备是饭店的窗口,其好坏直接反应饭店的质量和形象。

2008年,因雪灾、地震、金融危机等原因,钟楼饭店经营收入受到极大影响,在财力有限的情况下,饭店依然筹措200余万元更新、改造饭店设备设施。经一系列的装修、更新、换代,使饭店硬件设施得到了改善,提高了宾客的满意度。这也提醒了我们酒店业,在紧抓服务的同时一定要注重硬件设备的管理。

直接成本控制:比如降低采购成本、努力减少费用、节约各项开支等等。

间接成本控制:了解每个人的工作是否会给上或下个环节造成麻烦,增加劳动投入。比如维修工对场地的清理,服务员不会换灯泡等等现象。鼓励全体员工都有间接成本从我做起的观念,努力降低无所谓开支。

同时,在酒店管理中,不能忽视员工的大脑。员工最有价值的部位就是—大脑。心理学家证明,当人用心的时候,大脑的创造力是最强,所以,我们应该充分利用员工的大脑,让他们通过最具创造力的大脑去用心服务。如何让员工全心全意的为酒店服务呢?管理者,首先应该把员工当成家人,要象信任家人那样去信任员工,同时也要关爱员工生活,提高员工的福利待遇,增强员工归属感和饭店的凝聚力。

其次,要做好员工的素质培训,提高软件服务水平。培训的内容需包括专业、技能方面的知识,以餐厅服务中介绍菜式为例,旅游客人普遍喜欢新鲜蔬菜,西欧人喜欢味道清淡,东欧人则嗜好味道浓重,日本人爱吃鱼虾等等。同时,也要注重实践方面的培养,比如内部轮岗制,培养一批一岗多能、一能多岗的复合型人才。

“实实在在的服务,实实在在的质量”这是钟楼饭店给我最深的印象,这也是钟楼文化体系的核心。文化是服务之根,是服务的最高境界。服务的竞争实质是文化的竞争,它和服务同时产生,贯穿于整个服务过程。在工作中,一个良好的企业文化往往可以引导员工演好服务角色。

在工作中我体会到认真做事只是把事情做对,用心做事才能把事情做好。如果你热爱你的工作,你就会尽其所能,力求完美,而不久你周围的每一个人也会从你这里感染这种热情。小事成就大事,细节铸就完美,细节决定成败。《钟声》带给我很多心得体会,我也会将其应用于今后的工作中,以取得更多的收获。

钟声字钟声字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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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满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和尚。有天,他手里捻着佛珠,居然冷不丁冒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他说,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当时并无旁人在场,他是结跏趺坐于破庙殿堂的菩萨前说这一句话的。却不知是被哪阵风还是被菩萨给传了出去,传到了附近的白驹村、鹊坪村和唐家观小镇的读书人耳中,但没有哪个相信会是和尚的原话,后来,有人果然找到了出处,便恍然大悟说,这是出自专讲鬼故事的蒲松龄之口!

圆满和尚是一个谜,几乎没人晓得他从何处来,也没人晓得之后他又去了何处。最后的解释其实就在那一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禅语里。

唯有慕容居士看法不同,她说,真正能解释我师父去了何处的,应该是在蒲松龄说过的那一句“用我三生煙火,换你一世迷离”的“鬼”话里。她是自言自语脱口而出的,说得很轻。不会也被风传了出去吧?她在心里说。

那一年桃花汛过后,雨脚渐住,资水也渐趋平静了。婆婆崖渡口有人在扯着闲谈等候渡船,一个年轻汉子正扬起手向老远走来的圆满和尚打招呼。

“圆满师父,您这是过河还是上街啊?”那汉子是资水对岸的鹊坪村人。

“阿弥陀佛!我是上一趟街去。施主,您这是回家吧?”听到有人在喊他,圆满和尚收住了纷乱的心思,也停住了脚步,出于礼节,就答了话。

两人当然是老相识,去年开春,那人还给庙里送过最后一批梨树苗。

都说出家人不打诓语,圆满和尚却有意隐瞒了自己是去看慕容大夫。或许这也并不叫打诓语,因为人家又没有问他是去街上做嘛子事呀。他于是向其他几个候渡船的人也微笑着作了个揖,善哉,善哉!重又拾步从容前行。

走在通往唐家观小镇的纤道同时也是官道的沙石路上,圆满和尚的心里又一次在纠结于自己到底是不是去过唐家观小镇。他努力地想连接起自己一早起来后的思绪,但记忆却仿佛已经错位。他只记得自己在刚剃度的那几年里,始终是守在寺庙里几乎足不出户的。只是近些年来,为了要完成师父明禅法师的遗愿,才经常下山,走村串户去化缘树苗,却也总是有意识地不到唐家观去。一来小镇上根本不可能有他需要的树苗,二来他听说那里毕竟是一条商业街,上了街是要花钱的,而寺庙里所需的日用品山下的村办代销店就能买到。又何必要舍近求远呢?这是圆满的心里话,他还说,人的所需其实很简单,尤其是出家的和尚。

是耶非耶?但这还不是他真正想要回避的理由,令他不敢轻易涉足唐家观的原因,其实是他偶尔听人说起过小镇上的女子一个个好生漂亮,好生风流,他还听说小镇上以前有过一座院子,叫怡春院,是专门强拉男人过夜的,圆满和尚每一次只要想起这些传闻来,他的心里就扑通扑通跳得好厉害。

但是这一次,他却鬼使神差般踏上去小镇唐家观的沙石路了。

脚下的小路绵长而又蜿蜒,两侧茅草丛生,靠江边突兀的崖壁上,还留有许多深深浅浅被纤绳勒出的纤痕,如同他恢复神志后的往事般杂乱且深刻。

慈善寺在资水中下游北岸的白驹村村口,寺庙不大,却颇有年代。

圆满是寺庙里的最后一个和尚。

几十年下来,他除了打理慈善寺的日常事务,就是不舍昼夜地一心想着要把这座满目疮痍的荒山,打造成他在幻境中所看到过的那座花果山的样子。这是他半辈子人生中最希望实现的一个梦想,尽管他也曾做过许许多多另外的梦,但唯有此梦才是真正地承载着圆满和尚神圣使命的一个大梦!

圆满和尚就是为了圆此春秋大梦,足足花去了他二十多年的时间和心血。

为嘛子叫春秋大梦呢?和尚却答得实在,这是春天开花秋天结果的梦呀!

他当然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到底能有多少个二十多年。有些事情是根本就经不起细想的,人一旦发了宏愿,立下了恒志,就得一心一意、日复一日不傍徨、不迟疑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他也确实离圆梦并不遥远了。日子如慈善山脚下的资水,时而喧嚣,时而平静地流过,起伏间也就到了公元1981年的春夏之交。在这个年代,信奉神明的人已然不多了,但他却是有着坚持的。或许是因为所经历的事情太多,并且随着年岁的递增以及体力透支的缘故,近一段时间来,他的身体常感到多有不适,光秃秃的脑袋刚一落枕就做梦,而且总是做着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已经好多好多次了,圆满和尚每次都会梦见到了同一个地方。

昨天晚上也依旧没有例外。他又梦见去了同样匍匐于资水江岸的一个小镇。只不过那是在资水的南岸,并且连名字也是现成的,就叫:江南镇。

那一定是在资江对岸的某个去处吧?圆满和尚在梦中嘟囔自问。

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街道串连起小镇上数百户杂名杂姓的人家,楼房一律是杉木结构,有两层,一楼是商铺,黄绸旗幌昭示着主题各异的店名,但店名又无一不是冠用了“资水江南”字样打头的,如“资水江南牛角梳店”“资水江南纯银首饰店”等。洋货土货琳琅满目,地方小吃应有尽有;二楼是睡房,南北各开有门窗,门窗外面是窄窄长长的回廊。每一栋木屋都围在回廊中。但无论门楣前还是窗格上,均贴有花鸟虫鱼的剪纸,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偶尔有穿了响底牛皮鞋的外地商贾或游人穿街而过,青石板的街巷里就会叩出声声紧或声声慢的韵律来。这却是圆满和尚从没有机会体验过的,也当然就不知道还会有另外的一番景象,那便是有临窗梳妆的女子会竖起垂了糖油粑粑大小环佩的双耳捕捉着这声音是熟悉还是陌生。有调皮的抑或胆大的还会推开窗户干脆移步到窄窄长长的回廊上来,往楼下丢一眼,若碰巧与过客双目撞上了,也算是一种缘分,那女子就会毫不吝啬地抛去一个媚眼,并加上一个莞尔笑靥,只是有两朵火烧云般的红霞就会瞬间落到那女子白白净净的鹅蛋脸上了。

这就是圆满和尚梦里的江南。他翻了个身,手掌托腮,是睡仙陈抟老祖的睡姿状。

梦却仍然在延续。

他就在这样的一条街巷里走着,脚上蹬着芒鞋,步履轻盈如风,宽松的僧袍一开一合如旗如幡,竟无声响。在不声不响间圆满和尚就感到有些口渴了,但这并不要紧,只要他随便在哪家铺面前坐上一小会儿,店老板娘就会很客气地递过来一蓝花瓷碗芝麻豆子茶。家家店面前都放有两三个原木方凳,那是专供逛街累了的旅人小憩的。圆满和尚一手接过冒着腾腾热气的蓝花瓷碗,一手又摸了摸僧服的口袋,里面空空的,不免就现出了一脸的窘态来,说:“出……出家人忘了带……带钱。”欲说还羞,又不敢轻易乱打诓语。

圆满和尚就心存了感激,复又宽心而坐,且慢慢地品着滚烫茶水,双目定定地已然只盯着碗里看。没想碗里居然就有了回廊上女子的倒影,他一惊吓,立马就微闭了双目只浅浅地啜饮,只暗自品味,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味道,芝麻豆子的香,茶水的甜,该不就是童年的味道吧?却又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是在嘛地方或嘛时候品尝过的,就硬是把芝麻豆子一粒一粒地用舌尖舔食得干干净净了。幸亏这只是南柯一梦,不然会有多么的尴尬。圆满和尚醒来后想。

这些天来,他的腰椎骨又开始疼痛了,这是近年人春以来常患的老毛病。用慕容居士的话说,师父您这叫腰椎劳损,是多年湿寒和劳累所致,只能贴一贴狗皮膏药,服一服止痛片缓解疼痛而已,断不了根的。

他于是干脆就起了床,想去找止痛片时,摇了摇小药瓶,才记起早几天前就已经空了。

和尚无奈地摇了摇发亮的脑袋,见窗外仍然是黑沉沉的一片,只好反身上床,但和尚的脑袋刚一落枕,没想到迷迷糊糊地又走进了梦中的江南小镇,还被一位白发大娘钳住了手,硬是死活也不肯松开,并且把他拉进了一家店铺,颤颤抖抖的手还从布纽扣的宽襟衣怀里掏出了一张发黄的全家福照片。

大娘手指着一位穿将军服的男子嗫嚅地对圆满和尚说:“我苦命的儿啊!他就是你爹呢!兄弟俩好端端地在江南镇上做点小生意不行,硬要去当兵呷粮,还说是好男儿先有国,后有家,结果好不容易赶走了小日本,兄弟俩又接着打,还打得头破血流,末了你叔叔战死沙场,你爹又逃到了一座孤岛上,有家也回不得噢!”大娘随后又指点着照片上一个穿学生装的十多岁少年说:“这就是你呀!怎么做了和尚就真的超脫得连自己也不认得了?”大娘的眼眶潮湿了,说话声也像梦呓:“你看看,你看看,那一年,你若不是硬要逞强说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想去看看,还夸海口说是去寻找济世救国安邦的理想,也不至于一路流浪,被天上落下的炮弹震得疯疯癫癫,还皈依佛门做了和尚……你们父子俩真是心狠呐!丢下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小镇上给你们守着老家。”大娘抹了一把哭诉的泪水,又接着说:“天下之大,哪里还有嘛子净土啊?你回到自己的江南老家来不照样是皈依么?”哽咽的声音揪得圆满和尚的心好生疼痛。

“皈依,皈依……”圆满和尚在梦中久久地念叨着这个词。

稍停了片刻后,大娘终于止住了悲伤,冲着圆满和尚叨唠着说:“而今好了,我的儿总算是回到家来了。我就晓得你们父子只是一时间走迷了路径,终归是会回家的,终归是会回到江南小镇的。你想想看,老家多好啊!满镇子人各做各的生意,虽是杂名杂姓,却和和睦睦,亲如一家。你说你还想要到哪里去找嘛子济世救国安邦的理想呀?”慈母般的声音在满街巷里回响着。

话音未落,圆满和尚果然就不无遗憾地扬长而去了。

他再一次醒过来时,才晓得又是南柯一梦。

但圆满和尚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了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尽管他已是一个出家人,红尘俗事本该是与己不相干了,但近一段时间以来,自己为嘛子就总是在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一个怪梦呢?也真是活见鬼了!如今的慈善山上漫山果树还刚刚栽种完工,却又凭空做起思念老家思念娘亲的怪梦来了。

莫非这尘世间还真有着另外的一种皈依?莫非又是菩萨给我的另一个提示?圆满和尚的心里便有了疑惑,他忽然想,或许哪天自己也真该去找人问一问,这七百里资水南岸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江南的小镇?若是真有的话,说不准那还真是我以前的老家呢!

又是在另一个梦里,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

竟然像是慕容居士的声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圆满和尚越想越觉得糊涂,口中念念有词便翻身起床了。

他脚趿芒鞋,穿上僧服,从半边庙门前探出头去望了望天色,见春夏之交的绵绵细雨仍然没有停歇,又返身到寺院后门口瞥了一眼上游不远处烟雨朦胧中的唐家观小镇,心问:“慕容居士平安与否?”却无有任何的回应声,似乎一切如常,便努力地静下心气来又开始重复着每天早起的功课了。

瞠!瞠!瞠瞠!

慈善寺里的晨钟又照例被圆满和尚敲响了,惊起了几只鸟雀向远方振翅而去,也惊飞了几片带雨的皎白梨花和粉红桃花,飘飘然落在了树杈或刚被翻耕过的泥土间。

一切又归复于平静。他于是熟练地从壁柜中拣出了几支香烛,步人被岁月抹黑了脸孔的残破庙堂中,在莲花山打坐的观音像前续上香火,虔诚地鞠了三个躬,并在菩萨座前的蒲团上亦照着菩萨的姿式打起坐来。

陪伴在圆满和尚身旁的还有那一匹年老体衰的花面狸(又称果子狸)。

时间还真像是个魔术师,当年的小伙计一转眼就成现在的老伙计了。他侧过头去望了望它,见到的已然是一副老态龙钟而又无精打采的样子:它的毛色发暗,双眸发黄,眼角上还残留着黏黏糊糊的泪痕,和尚的心就有些发酸了。

庙里的木鱼已成朽木,早就发不出声音了,当然也用不着再去敲打木鱼。

他从左手腕上取过一串佛珠,用右手拇指一颗一颗熟稔地捻过去,口中却喃喃地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刚好三句一个轮回,渐渐地,圆满和尚昏涨的脑子就清醒了,心神也就安定了。

这是一串很有些年代的佛珠,或许是经历过好几代老和尚的手吧,一颗一颗的珠子黑红锃亮,润泽无比,里面如藏着一轮太阳,又如藏着一轮明月。这是老和尚明禅法师圆寂时亲手交到圆满手上的,戴在他手腕上已经有足足二十四个春秋了。明禅师父是白驹村里大炼钢铁的那一年圆寂的,按历书应该是公元1958年。师父走时虽然满怀遗憾,却也走得从容和淡定。

“圆满,你过来一下。”师父的声音仿佛又是从风中飘过来的。

圆满和尚不但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吃惊,相反还觉得特别亲切。

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师父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圆满的法号就是师父明禅法师当年给他剃度时取下的。他还依稀记得,师父从山脚下的稻草堆中发现了他,并低声把他唤醒又领进庙里来,还慈祥地询问过他的身世和俗名。

“施主从何处来,叫嘛子名字呀?”明禅法师声音嗡嗡的,鼻音很重。

可少年却一问摇头三不知,只一个劲儿地面朝明禅法师打着手势。

他先是把钵口向上摊着,然后又把右手掌拱起来盖住钵口,其实,他只是想先讨满满的一钵斋饭填饱饥肠了再说话的,至于自己是从嘛子地方来,姓嘛子又叫嘛子名字,他已记不得了。但在明禅法师看来,却等于少年疯子给他传递了两个信息:第一是少年左手托钵把钵口朝上,无疑告诉他代表的是个“圆”字;而少年随即把右手掌拱起来盖在钵子上,这不是个“满”字又是嘛子?当明禅法师得出如此结论时,也就自作了主张说,我佛慈悲,你且皈依佛门吧!只是他接着又如游丝般叹息了一声说,只怕你就是慈善寺里最后一个和尚了!老和尚如此嘀咕着,于是安排他先吃饭,又洗过澡,之后便从从容容地亲自给少年疯子剃度,并且还顺口给了他一个禅意十足的法号。

“你就叫释圆满吧。”说话间,明禅法师又给少年点了戒疤。

有了法号的释圆满“哎哟”一声,原来他并非哑巴,明禅法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脸悦色地说,这就好,这就好。奇怪的是没有几日少年的疯癫病居然也全好了,只是从前的一切他却一点儿也无法记得。于是,剃度后的疯子少年已然成了佛门弟子释圆满,成了慈善山慈善寺里最后一个和尚。

不久,新中国成立了,慈善山下的白驹村也搞起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

新政府的宗教政策是开明的,并没有太惊扰这一座据说是从明朝朱元璋当皇帝时就有了的古老庙宇,就连这一座屹立于资水北岸崩洪滩滩嘴上的慈善山山上的一草一木也没有被划分出去。还下了专门文件,文件里说,慈善山方圆六百余亩林地留下来作为以山养寺庙的固定产业。只是圆满和尚的几位师兄都自愿还俗了,回原籍分得了田地和耕牛,做了新中国真正的主人。

从那以后,香客越来越稀少了,这一座远近闻名的千年古寺里,也就只剩下无家可归的圆满和尚陪着明禅法师参禅礼佛,敲敲木鱼,撞撞钟了。

“这样的日子好哩,其实也就是和尚想要过的日子。”徒弟诚恳地说。

师父微微点头自语道:“心无杂尘,一心向佛,善哉!善哉!”

寺庙外的小雨似停未停,琉璃瓦沟里的檐雨滴滴有声,圆满和尚手中的佛珠仍然在轮回着一颗一颗地拨过去,而那一桩又一桩不堪回首的往事,却又始终无法从他记忆的时空里拨开,总是在他的眼前晃来荡去,如过电影一般。圆满和尚却没有看过电影,只阅历了比电影里还要离奇古怪的人间故事。

那一年初冬,白驹村忽又热闹起来。由大队支书也是土改根子的廖盛甲扛着一面鲜红旗帜,带领全村的男女在慈善山奋战了整整一个月,硬是把一棵又一棵参天古木悉数放倒,然后锯成一截一截填进了村口的土高炉,变成了一堆又一堆铁疙瘩。老和尚明禅法师最初是表示理解的,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劝慰年轻的圆满说,开国之初,一穷二白,民以食为天,不想些办法先解决众生温饱怎么是好呢!他以为是新政府号召人民开荒种粮。

圆满听了就傻傻地笑,然后跟师父说,他们是炼铁疙瘩,一堆一堆的就堆在村口,全都是些做不正用的废物。徒弟说着就把师父领到了现场去验证。

明禅法师看得瞠目结舌说,这不是乱搞吗?为嘛子搞成这样啊!一声长叹后,一口黑血仰天喷出……圆满和尚急得慌了,忙扶着师父回了大庙。

把师父安顿好以后,圆满和尚还在气头上,他愤愤然说,我这就找甲憨宝支书讲理去!然后又从香烛柜里把早年间政府颁发的一纸红头文件也找了出来说,这张纸上盖的红粑粑油墨都还没干呢,不是说过慈善山漫山都是些护庙的千年古树吗?为嘛子说砍就砍呐!情急之中他就要去取师父的禅杖。

“没得用的,这是劫数,也是天意。”师父摇着头阻止徒弟。

“哪……哪来的劫数,哪是嘛子鬼天意啊?”圆满和尚似乎又患了疯癫,怒气冲冲出了禅房,不管不顾地撞响了庙里的宏钟。

嘡嘡嘡嘡!

嘡嘡嘡嘡!

嘡嘡嘡嘡!

钟声如雷鸣般滚过,震天撼动,四山回应。

如此急促的钟声在慈善寺是不常被撞响的。稍微年长而又有心的白驹村人都会记得,当年有一支正赶往雪峰山参加抗日大会战的队伍从白驹村的官道上路过时,却没想到突然有鬼子的飞机从向阳岭山垭口的那边飞来偷袭,幸亏明禅法师眼尖耳灵,匆忙中便撞响了急促的钟声,因为有他的报警,队伍骤然分散着趴在了山沟田埂,而那两架描有太阳旗的飞机虽然在低空俯冲着扔了几枚炸弹,也扫了几十梭子弹,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还有一次,是村里有户人家半夜里突然起火,浓烟翻滚,火星四射,却正好被起来小解的圆满和尚看见了,他也是这么急匆匆地撞响过一回钟声的。

嘡嘡嘡嘡!

嘡嘡嘡嘡!

嘡嘡嘡嘡!

震天撼地的鐘声仍然在撞响着,仿佛从过去的岁月里一路滚滚而来。

伐木的人们先是一惊,一个个全都停下了手中抡起的板斧,没成想盛甲支书却一声断喝:莫信两个闲和尚那一套,有嘛子能比大炼钢铁更要紧呐!而且还奋力地紧砍了几板斧,紧接着就吼起了“顺山倒啊哦嗬”的喊山号子。

一株又一株古木就这么应声倒下了。

不得了呀,这不得了呀,一定是触犯山神哒!不然为嘛子会这样啊?

有人便惶惶然丢下手中板斧,相扶着要逃出慈善山。

哪来的嘛子山神呐?老子年轻时在九峡溪里头的擂钵山伐木解板都没碰到过神鬼的。那是迷信哩,你们晓不晓得?赶紧都给老子回来!人称甲憨宝的土改根子廖盛甲支书先是“呸!呸!呸!”几声壮了壮自己的胆子,然后便强作镇定地扯开了嗓门儿吼喊道:大跃进万岁!大炼钢铁万岁!而他的心里却一定是在默默地乞求:山神山神请快让路,弟子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上边领导催着要我们完成炼钢任务哩!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也许只是钟声、伐木声和喊山号子声惊起的鸟雀和逃窜的獐子、野兔等一时间搅起的瘴气?待大家再定下神来时,老楮树的伐口处气泡没有再冒了,血水也止住了,阴风也停住了,地气也飘散了,一切又归于平静了。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明禅法师的精神支柱却被彻底伐倒了,他几乎是整日里不吃也不喝,面壁打坐,在禅房的蒲团上思起了己过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人有病,天不知,这也是我佛的罪过啊!他的说话声越来越细弱了。

圆满和尚心里着急,也就更是方寸大乱,他除了照常打理庙里的日常事务,一有时间就像獐子似的往慈善山越来越稀少的古木林子里乱骂乱窜。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老天呐!人若跟树过不去,天会跟人过去啊?圆满和尚装疯卖傻般在伐木的人群里疾行疾呼,哭天喊地,却终是于事无补。

圆满和尚,你这硬是不想要命了不?小心树木不长眼呐——轰隆一声砸下来,菩萨和老天也救不了你哩!支书甲憨宝仍然把圆满和尚当疯癫少年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自作孽,不可救啊!

圆满和尚却依旧无畏无惧地穿行于榛榛莽莽的古树丛林里,芒鞋已经磨破,他就干脆打着赤脚,僧衣被刺条刮烂了,他也懒得在乎,但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村人们把一棵又一棵千年古树伐倒,又一截一截地扛出山去……山中的残枝败叶翻飞着,有丝丝缕缕的氤氲地气弥散,如慈善山无声的叹息。

二十多天下来,整山的树木就已经被砍伐得所剩无几了。

真是造孽啊!圆满和尚悲怆的哭号声在顺山倒的伐木声中显得何其无奈与微渺。

他仰头望天空,天空却被昔日在慈善山栖息安居的、而如今却已无枝可依的鸟雀黑压压地遮蔽着,那惊恐而凄惶的啁啾声令人不忍耳闻。但这又有嘛子办法呢?师父都说了这是劫数,也是天意!劫数躲不过,天意不可违,就连菩萨也无可奈何的。倔犟的圆满和尚几乎是有些绝望地往回走去。

近些日子以来,师父总是不吃不喝,身子骨已经弱不禁风了,他老人家一旦真去了西天,留下这一座千年古寺和一座光秃秃的慈善山,这不是有辱佛祖吗……圆满和尚一想到这些,心就一揪,身子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他已经再不敢往下想了。他要赶回庙里去侍候师父。

在快要到山顶上的一条十字山径旁,圆满和尚发现有几棵趴地的青毛竹在塞塞率率颤动着,这里面该不会是藏了嘛子活物吧?他快步上前,弯下腰身一看,原来是一匹年幼的花面狸战栗着躲在了竹丛中。那是一匹毛色绚丽的花面狸。眉眼如描过浓墨一般,瓜子形脸上的几块花斑也点缀得恰到好处。见有人已经凑了过来,幼小的生命居然没有了丝毫怯意,它那毛茸茸的尾巴在摇动着,一双眸子平静而哀婉地望着面前的圆满和尚。山下飘过来一阵阵伐木人烧烤野兽的膻腥味,它的父母和同类或许已遭不测,又或许已经逃逸,只剩下它孤苦伶仃地在这山顶竹丛的洞穴口等待命运之神的宰割。

这已经是它最后的藏身之处了。圆满和尚想感叹,却又没有感叹。

他和它对视良久,那一匹美丽而充满着灵性的花面狸或许也晓得了和尚的无奈吧,它反而变得镇定起来,勇敢地走出了竹丛,完全是以一种赴死的气概从容地向山腰间正在伐木的人群走去……圆满和尚一惊,便再也没敢迟疑,赶忙闪身抢上前去,一勾手就抱起了那一匹几乎绝望了的小花面狸。他悉心地把它搂人怀里,还腾出了一只手来轻轻地抚着它的身子。

“花面狸呀,我就叫你小伙计吧!”他亲切地对它耳语着。

小伙计居然会意般眨了眨泪眼,乌黑的双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

一阵彻骨的寒风陡然从半空旋下来,也仿佛飘来了明禅法师脆弱的呼唤声,圆满和尚的心里一紧,也就想起自己离开大庙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

师父!他一声大喊,搂着怀里的小伙计便向大庙的禅房奔去。

明禅法师已然骨瘦如柴,他早就已經穿好了袈裟,这是只有庙里每逢大事他才穿的袈裟。圆满和尚似乎预感到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了。他的双手一松,花面狸轻盈地落在地上,它却对寺庙里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而是亲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它莫非早就已经来过的?当它那一双美丽如同描过的小眼睛向依然打坐在蒲团上的明禅法师也投去温柔的一瞥时,老和尚肃穆的脸色微微地舒展了一下,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亦在眉梢的皱褶里流淌着。

“快扶我起来!”师父的声音更加脆弱了,语气却十分坚定。

徒弟帮着师父努力地撑起身子,袈裟着在明禅法师的身上,像是挂在一根老树桩上似的,空空荡荡。老和尚由年轻和尚搀扶着走出了禅房,拐过里弄,径直来到了庙后廊檐下那两排合着的大瓦缸旁。他手扶着缸沿一对一对地摸过去,到得最外面左边的一对空着的瓦缸旁时,明禅法师便站定了。

“把我放进去吧,我也该去见佛祖了!”这一回明禅法师虽然没有出声,却已经是用淡定的目光向圆满和尚传递了他最后的旨意。徒弟当然不舍得师父坐进瓦缸里去,又害怕碰到师父大慈大悲而又威严的目光,于是就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后两排上下紧合着口子的青色缸沿……我以后也会坐进这缸里去的。徒弟在心里说。他忽然记起来了,师父曾经有一次指给他看过的,师父说,那两排合着口子的瓦缸里分别坐着你师父的师父、曾师父、太师父……到我这一辈就已经是第十九代了。明禅法师就这么一路点过去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坐进去的。”语气竟然是那么的平静,如告诉他这寺庙里的故事一般。

我与师父的缘分确实是尽了!圆满和尚突然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虚空。

尘缘尽了,但佛缘却是无尽的。老和尚像是看透了年轻和尚的心思,他有些吃力地把手上的一串佛珠取下来,又有些颤抖地亲自把它戴到了徒弟的手腕上,稍微静息了一会儿,忽然就中气很足地一字一顿说:“这一身袈裟我带走了,你也用不上的,但你要记住,祛恶念,存善心,你得把慈善山的树木重新栽种起来!”老和尚说完,只打了一声嗝儿,便脸带笑容仰首西天圆寂了。

嚯,还真是神奇耶!这山上几乎每一个季节里的果树都应有尽有。圆满和尚心中顿时一动,似乎就有着某种神启已经深深地储藏进他的记忆深处了。

“这就是师父寄托给我的最后的愿望了!”圆满和尚在心里坚定地说。

嘡!嘡嘡!

嘡!嘡嘡!

钟声又响了,舒缓而悠长,是为圆寂的明禅师父送行的钟声。

慈善山的伐木声和顺山倒的号子声,居然也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哦,天已经擦黑了,但西天的七彩祥云却久久没有散去。

那是一个离春天依旧还很遥远的初冬。毛色油亮的小伙计就静静地陪在圆满和尚的身边,双目闪烁着幽幽绿光,却遗憾地看不懂纷繁复杂的人世。

红而有光亮的佛珠依旧在圆满和尚的指头下一颗一颗地被拨过去。往事如烟,该过去的都会在尘埃中落定,该来的总是会迎面而来。这是师父说过的话呀!圆满和尚正感叹着,却又突然想起了唐家观小镇上的慕容居士。

她怕是有个把月没有来庙里了吧?圆满和尚在心里头数着日子,这是他终于答应了收慕容大夫为在家潜心礼佛的居士以来,根本就不曾有过的心思。

若是换了在以前,慕容大夫总是十天或最多半个月就会上山参禅礼佛一次的。哪怕是像1971年冬天那样恶劣的天气,暴雪纷飞了十多日,山上结着厚厚的冰冻,但到了第十五天,慕容大夫还是照例上山了。她在靴子底下裹了棕片,套了草鞋,捆了草绳,手里还拄着一截罗汉竹当拐技,硬是一步一滑地爬到了山顶上的寺庙里,也只有她才想得到庙里肯定快断烟火了。

“阿弥陀佛!施主你不该这样认真的。”风雪纷飞故人来,圆满和尚迎出残缺的半边庙门,见到一身疲惫一身雪的慕容居士,心有不忍地双手合十说。

慕容大夫喘着粗气,白净的鹅蛋形脸上两颊冻得通红,放下竹杖亦双手合十说:“咋啦,师父这是咋说的话啊?我佛虽然慈悲,但当弟子的礼节却是不敢少的。”她的东北普通话里夹着半生半熟的本地方言,回答得十分虔诚。

“善哉!善哉!”圆满和尚一脸惭愧中略带羞怯,晓得她是特意来送功德的。

他突然间想起了那一件往事来,还依旧感到耳根发热,心里柔和而温暖,那只拨动着佛珠的手稍停了一下,记忆之弦的余音却仍然在时空里弥散着。

慕容居士的男人叫欧阳青,是远近闻名的一位手术大夫,却是在1967年农历三月初三那一天死于非命。圆满和尚还破例为名医欧阳青的死撞响过庙里的钟磬,那既是抗议,更是对无辜亡灵表示崇敬。

也就是从那以后,慕容大夫就有了想要皈依佛门的念头,但因为庙里仅有一个中年和尚,怕人会说闲话,才请求做了俗家居士。她每次来庙里都会给菩萨上三炷香,上一轮供果,还会投拾元或贰拾元纸币进功德箱里去。女人的心思就是细致,她每次给菩萨上供果时,总会给那一匹始终守候在圆满和尚身边的花面狸留下几颗果子解馋,并且说,真是难得,师父有你这样忠实的伙计陪伴也算是一分福气!慕容居士的声音很轻很轻,内心却并不平静。

和尚有满腔的心语却无言,只发出了如游丝般轻微的一声叹息。

花面狸像是听得懂慕容居士的话,一双妩媚的眼睛里盈满着感激的光亮。

圆满和尚当然还记得,就连不久之后,一群手臂上戴紅袖章的年轻人闯入山门,把古庙当成封建迷信砸得只剩下半边了的那一天,慕容居士也摸黑赶来给观音菩萨续了香火,上了供果,并且照例给功德箱里投了几十块钱的。

一想到这些,圆满和尚的心里就总是热乎乎地怀满了感恩,他感恩慈善山,感恩山上的慈善寺,感恩明禅法师收留了当年的那一个疯癫少年,更感恩这俗世间能有如慕容大夫这般善良的人。因此,他的胸怀也在慢慢地变得阔大,即便古庙已日渐残破,但庙堂里的菩萨还在,师父及师祖们的肉身还在,那一座撞响了几百上千年的古钟还在,我圆满和尚虽然没有能力重新修葺这一座千年古庙,但至少得独自坚守下去,把师父的嘱托变成现实。

像是有意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或另有其他深意似的,那一只毛色有些发暗了的花面狸亦挪了挪身子,更加靠拢了打坐在蒲团上的救命恩人。可当圆满和尚的目光与衰老的花面狸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再次相互一触时,和尚的心便一惊:哦!在庙里唯一能相互对视也相互取暖的两条生命就只有他和它了。

这二十多年来,当年懵懂的小和尚已成了老和尚,当年的小伙计也早已经成了老伙计,它的那一身美丽毛色早已油亮不再,那一对幽幽发绿的清澈眸子也愈发幽深得深不见底了。狸类的寿命一般只有十五到二十年的,而它来庙里眼看就快二十四年了还能活下来,确实已经是托菩萨的保佑了。师父明禅法师圆寂后,圆满和尚就已经在心里许下宏愿,那就是要把这一座满目疮痍的慈善山装扮成师父西归时仰目西天时所看到的那个样子。他始终相信那就是师父内心的愿望,更是神给予他的一种启示。因此,几十年下来,圆满和尚每日挖山不止,就像一个活着的愚公,把整座荒山都翻了一个遍,而且每年春天到来,他就会把一梯一梯已经开垦出来的梯土种上果树苗。那些不同种类的树苗,有的是用省下来的功德钱买来的,但更多的是化缘来的。

圆满师父,你孤家寡人一个,这是何苦啊?

每每下山去化缘苗木时,圆满和尚总会面对诸如此类疑问,他也只是平静地笑一笑,然后再说上一句,和尚虽然无后,但你们不都是会儿孙满堂的么?慈善山本就是一座公家山哩。话说得在情在理,言词亦不卑不亢。

欲有人再往深里问,他也不多做解释,到了这一家,又去另一家。

一来二去的,村人们受了他的感化后,也就自愿把树苗捐上山来。

春去春又回,如今的慈善山已经是果树成荫了。

但果子好吃树难栽,圆满和尚的身子骨也因此累坏了,而且还落下了一身湿寒。要是在往年的这季节,慕容大夫总会比平时来得更勤密一些的,一来履居士之职参拜佛祖,二来尽大夫之责给圆满和尚带些祛湿止痛的药物上山。而此次为嘛子快一个月了还不见她的人影呢?圆满和尚不免就有了一些担心。该不会又是有什么运动再去侵扰她吧?折腾了那么多年,人心也总该思定了。那么会不会是她自己也病了呢?我得去看看她才是。一个中年丧夫的弱女子,上有老下有小,还得经营一家个体诊所,也确实是多有不易的。

他其实并不晓得当年的欧阳慕容诊所如今已被改名叫“唐市合作医疗站”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圆满和尚终于停住了拨动佛珠的拇指,把珠串戴回了手腕上。经过一阵打坐调理,血脉也畅达多了,他毅然从蒲团上立起身来,便径直来到了明禅法师那一对上下紧合着的瓦缸旁,毕恭毕敬地合十说:“师父,弟子今日又要向您告假了,但不是下山去化缘,而是要到唐家观小镇去看看慕容居士。”圆满和尚是一个不轻易打诓语的人,尤其在大慈大悲的师父面前。再说了,他认为自己也是替庙里的菩萨去看望慕容居士的。

“应该的,你原本就尘缘未了。”瓦缸里似乎飘出了师父的声音。

“师父,师父!”圆满和尚着实被吓了一跳,想要解释,又不晓得如何解释。

慈善寺与唐家观遥遥相望。庙门正面是七百里资水最凶险的崩洪滩,向北是横跨九峡溪出口的联珠桥,过了桥沿资水一直往前走,四里多路程也就到了唐家观小镇上。但圆满和尚到慈善寺都已经三十多年了,却是今天才想起要亲自去一趟这远近闻名的小镇呢。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花面狸确实是越老越精了,主人的心思和言语它仿佛全都懂了似的,把主人送出残缺的庙门后,便独自去了圆满和尚的卧房,窝进了他的床底下静静地等着主人的归来。

此时绵绵细雨终于停歇,久违的太阳从云缝里挤出了半张脸来。

圆满和尚芒鞋轻履走得何其匆匆,他得快去快回,下午正好把最后一垄梯土上的最后几十棵树苗的闲枝修剪完。漫山的果树全都栽下了,他的使命也就算是完成了,剩下来的日子和事情就是培育管理以及喜收各种果实了。

但剩下的日子和事情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满和尚!满和尚!我正要上慈善寺去找你,没想到我佛果然慈悲,不要让我亲自上山去,你倒是送了个背影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面追着他喊。

圆满和尚站定在山脚下的联珠桥上,回头一看,原来是新上任的村支书廖明权——白驹村老支书甲憨宝的儿子,也只有他们父子俩才直呼他“满和尚”的。甲憨宝是廖盛甲的绰号,其实,他不但不憨不宝,还阴险狡诈。人们这样子说他当然是有原因的,更是如今仍然在小镇唐家观守着当年曾荣耀一时的明德土特产贸易商行的廖姓最后一任族长明德先生领教过多次的。

或许早年间送给廖盛甲绰号的人,是有意咒他来世变成个憨宝吧。

“没得事我会来找你?我未必还不晓得窝在家里睡个懒觉啊!”明权支书三步并两步抢过来,把手中的一张报纸往圆满和尚的面前一抖说,“你看看你有多榮耀噢,都成为全地区学习的‘花和尚了!”他说话的语气怪里怪气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愿听妄语,请施主尊重贫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您请便,我又识不得字的,您就留着慢慢看吧,我还得到镇上去看大夫呢。”圆满和尚有意把“慕容”二字略去,还反手捶了捶背脊,复又转身向唐家观小镇走去。他才懒得在乎嘛子登报不登报的,自己几十年如一日所做的一切,无非是遵循了师父的遗训和佛的旨意。

江风撩起他身上僧服的下摆,着芒鞋的双脚竟有了些许沉重。

自讨没趣的明权支书杵在桥上半天未语,他虽然了解圆满和尚是个出家人,更是个粗人,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但毕竟自己不大不小也是一级组织的负责人,而且也确实是一片好意赶来传递喜讯,不想却好心没得好报,心里就觉得窝了一股气,便冲着和尚背影吼道:“你满和尚牛个卵呐!老子我哪天一发宝气,喊声‘收就把慈善山给收了,正好作我的村办企业。到时候看是你牛还是我牛!”廖明权支书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是有谱的,已经有公司找过他好几次了,人家早就想要来承包开发慈善山。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表态,是因为自己对政府的宗教政策还拿捏不准。要是换了前些年,他早就已经拍板了。明权支书把脚重重地在石拱桥上蹬出了响声来。桥下流水喧哗,波翻浪涌着滑过了双石拱,也给东去的资江平添了几许激越的浪响。

慕容居士的全名叫慕容白,是哈尔滨人,1956年就随丈夫欧阳青来到了唐家观。他俩在同一部队服役,且都是军医。欧阳青是外科医生,并被誉为“吉林军分区第一把刀”;而慕容白则是妇产科医生,在军区医院亦小有名气。两人又同在军区总部医院工作,经常碰面,后又相互倾慕,一来二去地便坠人了爱河。慕容白和欧阳青的恋情被曝光后,组织上对这两位专家型的年轻人非常失望,先是教育引导,要他俩一刀两断不再来往,但谁知双方态度却依然坚决,最后的结果就是双双都自愿提出转业回地方。

在两人从恋爱到结婚的那一段时间,慕容白显然更加主动,因为她肚子里已经怀上了欧阳青的孩子。她领着他去见父母时,被划成了“右派分子”的教育家慕容先生正在看当日的晚报,女儿先跟爸妈口头上隆重地介绍过欧阳青,见两位年轻人进了客厅,当母亲的忙起身让座,而父亲则照例看手中的报纸,并头也不抬地问道:“小欧啊,你老家在南方哪个城市?”欧阳青大大方方地坐下,脱口就回答说:“湖南唐市。”他的家乡唐家观在区划典籍中,包括县级地图上确实是叫唐市镇。简称为湖南唐市也不能说是对长辈不诚实。

“你转业回南方后有何打算?”老教授紧接着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欧阳青瞟了一眼略显羞赧而又态度坚决的慕容白,其实,慕容白一直在盯着他,用目光在给他传递勇气,他于是就大胆地把两人商量好的结果告诉了准岳父岳母,如果您二老同意慕容白跟我回湖南,我们打算在唐市开一家私人诊所。只要有医师资格和场地,当时有政策鼓励开办私人诊所的。

“嗯,学有所用就好!学有所用就好!”母亲忙抢着打了圆场。

两位年轻人其实早就胸有成竹,欧阳青的回答又在情在理,做父亲的也就没有了不同意这一桩婚事的理由。于是当天就摆了一桌酒席,算是给女儿設的订婚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又是一个“右派”家庭,而且事情也来得有些突然,低调才是最合情理的。这事就算是正式定下了。

慕容白什么也没有多想,第三天就随着自己的丈夫一路南下。到了湖南长沙,欧阳青告诉她说很快就会到家了。又坐了一整天船到了益阳市,欧阳青还是说真的就快到唐市了,第二天,两人又从益阳大码头换乘了小木船,沿资水逆流而上,途中又是两天一夜,眼看就快要傍黑了,而小木船却仍然没有停泊的意思。慕容白也就没有再问了,资水沿途风光秀丽,这是北方姑娘慕容白从未曾领略过的。她娇柔地依偎在欧阳青的怀里,还时不时能听到船尾艄公喊出的号子声,以及资江岸上纤夫吼响的过滩谣:呃哩喂哟——噢嗬!船上滩呐——噢嗬!如登天呐——噢嗬!前头风光好啊——噢嗬!过了一滩又一滩呐——噢嗬!乡音俚语如同歌唱,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浪漫之旅哦!

“亲爱的,我们这是在旅行结婚哩!”慕容白由衷地说。

“是呀,亲爱的!”欧阳青抚摸着偎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的一头青丝说,“人生本来就是一次长河之旅,有时风光无限,有时也会遇上险滩狂涛,但只要与你在同一条船上,我心足矣!”近乡情更怯,欧阳青的心里多少有了些不踏实。

“你说啥话呢?险滩狂涛又有何妨!咱只要一路上有你,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好的风景!从小就酷爱《安徒生童话》并深受其影响的慕容白喃喃地说。

“我会一路陪着你走到老的,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陪你。一定会!”这么说着时,丈夫欧阳青就把头勾了下来,欲侧耳倾听爱妻肚子里小生命的动静。

“才多久啊?就想着与儿子交流了,亏你还是个医生哩!”

“我就是想听嘛,你在想什么,儿子就会告诉我什么。”

小木船重重地抖了一下,接着是铁锚扎岸的声音。

夜色已渐渐浓了,江湾里泊着几只小渔船,明明灭灭的点点渔火从船舱里泻出来,江面上显得朦胧而又温馨。这一回是真的到了!透过低矮的船舱,就已经能够看到匍匐在资水北岸上小镇的灯火了,欧阳青竟也说起了乡音来,他把慕容白扶起来一并上了江岸,然后自己又反身与船家结清了船钱,一手提着一个重重的行李箱往前引路。慕容白还沉浸在“旅行结婚”的幸福遐思中,欲靠近挽丈夫的手,触到的却是一箱行李,也就忙添上了一分微力。

此时正是1956年初夏,微微的江风拂动着慕容白长长的秀发,也撩起了她窈窕身段上的裙摆。穿惯了严谨军服和白大褂的慕容白,此次铁了心跟欧阳青到南方来成亲。

尽管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出人意料,而且那么的猝不及防,但南方小镇那一份难得的恬静,兄弟妯娌间那一份无隙的默契,婆媳间的那一份诚挚的信任,这不正是自己少女时代就梦寐以求的吗?哈尔滨是一座冰城,一年有三季都几乎是在冰雪的覆盖中。慕容白的名字,取的就是白雪之意。

后来她还记起,自己新婚夜其实也做了个梦,梦见回到了少女时代,她在白皑皑的冰天雪地里跟随着飘飞的雪花一起舞蹈,她当时是把自己也当成《安徒生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了。但是当她正舞蹈得最开心,也最纵情的时候,有几个小青年却走过来用雪球朝她猛打,还骂她是汉奸走狗的女儿。她梦到的是十六岁时的往事,当时她已经懂得很多的道理了,日本鬼子早就被赶跑了,就连解放战争也即将结束了。她也曾经努力地申辩说,我爸爸虽然是在伪政权里任过中学校长,但他绝对是一个真正爱国爱乡的民主人士,还帮助和掩护过学校里的地下党员哩!然而,那几个小流氓似的家伙,又骂她是两面三刀的“动摇派”,后来就连学校里一些不明真相的老师也对她有了歧视。

她后来能够应征入伍,完全是因为她所学专业才破例的。

但是就在去年冬季,刚好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她忽然被叫到了院长办公室,院长一脸严肃地问她,爱情与理想,你认为哪个重要?她却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作为女人,爱情是第一位的。院长摇了摇头,竟一时无语。

然而后来……后来慕容白就再也不喜欢雪花了。她认为雪花太过冷漠。

她是在梦中被惊醒的,一觉醒来,已是南方唐家观小镇的祥和清晨。

仿佛是有意在安慰她似的,慕容白的耳边就有着轻抚江岸的浪响声涌过来,原来自己睡在吊脚楼上,是头枕着清脆透明的资水小夜曲人眠人梦的。

因此,那已经过去的不愉快的往事,也就渐渐地被流水冲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在睡梦中飘然入耳的钟声,她却依然记得:

嘡!嘡!嘡嘡!

嘡!嘡!嘡嘡!

钟声是从遥远处缥缈地传到她的梦里来的,仿佛是神的祝福,又仿佛是亲人的叮嘱,慕容白立马就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身边的欧阳青却已经不见了,她这才突然想起,昨晚丈夫就跟她说过,他要趁热打铁去县城把开诊所的相关手续办下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时间久了,有关部门知道他是非正常转业,怕是很多事情办起来就没那么顺利了。在慕容白眼里,欧阳青不但医术高明,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大智慧的居家好男人,她对他处理这些俗事和小事是一万个放心的。那就由他去忙吧,自己不参与就是对丈夫最好的支持。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早上七点多,但慕容白还是很麻利地起床了,毕竟是当过兵的,日常生活从不拖泥带水。她说,我何不乐得先熟悉熟悉这小镇唐市及周边的环境呢?其实,她对唐家观这名字更有好感。她知道丈夫一直把他的家乡说成是唐市是有苦衷的。这有啥呢?唐家观就唐家观呗!慕容白不禁一笑,心里便有了主意,她侧身出了卧房后门,来到了吊脚楼临江的回廊。她一边梳着秀发,一边循半睡半醒时飘来钟声的方向望去,晨雾朦胧间,就见到屹立在下游四五里处资水北岸的一座山峰了。

但她却并不知道,大诗人刘禹锡就曾经在此地不远处的朗州任过司马。

梳洗罢,慕容白怀揣着万千思绪,又在自己房间的吊脚楼回廊上站定了。

她是循吊脚楼回廊尽头的木梯到江边去洗漱的。资江虽不能与长江、黄河相提并论,但湘资沅澧,它却是湖南的第二大水系,全长有七百多公里;也确实不如松花江有名,但抗日战争中的最后一次会战却是在它的中上游雪峰山告捷的,并在它的支流处芷江接受了日本天皇签署的投降书……这是夫妻俩在益阳大码头登上资水小木船后的旅途中,丈夫就跟她作过介绍的。

欧阳青还说,我父亲欧阳彬曾为那一场战争出过不少力。丈夫在介绍这一切时,神情亢奋而又充满了自豪。她当然也为男人的自豪而深感自豪!

昨晚一家人团聚时,公公欧阳彬老人还专门发了话:这三间木屋全是我们欧阳家的产业,正中的堂屋今后就是青儿夫妻俩坐堂问诊和抓药的门面,左侧两间的厢房,一间为医疗手术室,后面临江的一间为卧室。我跟你妈随文儿住右边的两间,到时候也还是可以腾出来的,你哥嫂在学校也有房子。

慕容白满心温暖地倚在后门回廊想着心事,房门就轻轻地响了两下。

“还习惯吧?唐市地方小,倒是清静。”嫂子一早就来打招呼了。

“好哩,太好了!这不才起床么,让嫂子您见笑了。”

“看你这说的嘛子话,都一家人了,谁笑话谁呀?过去一起吃早餐吧。”

慕容白随嫂子来到堂屋后面临江的吊脚楼饭厅,除了欧阳青一早去了县城,全家人都在。她觉得与这一家子在一起似乎比自己家里人还要亲切。她父亲是学理工科的,如今虽然没当校长了,但仍然是有名的理工科教授,因受到过运动的冲击,平时总喜欢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母亲出生名门,又是个音乐教师,家务事从未沾过手的,到家了还习惯性地往钢琴前一坐,等到保姆请吃饭才又坐到餐桌旁去。后来保姆被辞退了,儿女也大了,一家人就经常是各吃各的公共食堂。也许是缺少家庭温暖的缘故,哥哥慕容晓参加工作后就很少回过家,她之所以深深地爱上了精明能干的欧阳青,或许也就是想早早地寻求一种依靠,一份有家庭的温暖和亲情吧。如今还真的是寻找到了。

“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菜,河水煮河鱼!”婆婆居然亲自给她夹菜了。

“这资江河里的鱼呀,好吃得不得了的。”公公率先夹了一块说,“我吃了大半辈子就是吃不厌。”老人家慈眉善目的,一看就让人觉得亲切。

慕容白感激地望了一眼二老,正要说话时,嫂子却先接腔了,她说:“弟媳你是从大城市来的,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吧?我刚出嫁满月那会儿,娘过来接我,看了这阵势她都嫉妒了,她说这到底是你们的闺女还是我的闺女呀?看亲家母您说的,闺女和儿媳还有区别吗?”嫂子居然像讲解课文般又学着婆婆当时的口气补了一句本地方言,她南腔北调的把一家人全都逗乐了。

“你看看,你看看,小儿媳前脚才进门哩,公公就想到要抱孙子的事了。”

哥哥的话刚一出口,慕容白脸就红了。难道他们已看出我身怀有孕了?

“吃了早饭之后,要不我领你到慈善寺去求一个签吧?也好顺便先熟悉熟悉周边环境。”还是嫂子的心思细腻,一转话题,就打破了弟媳妇的尴尬。

“好啊,好啊,那就谢谢嫂子了!”慕容白的心里原本就是装着童话的,但自从她怀上了欧阳青的孩子,尤其是进入到了这样一个充盈着和睦与温馨的新家后,一颗柔软的心似乎又平添了几许对宗教的虔诚与敏感,莫非这一切真是冥冥中佛的安排吗?再说大清早的,她在似梦非梦中听到从寺庙里飘然而来的悠远钟声时,心中的那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也就愈发地强烈起来。

也就是在那一次,慕容白拜见了明禅法师,也结识了圆满和尚。

“施主是远客,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佛会保佑你们的。”

明禅法师一听妯娌间的谈话,就知道对方身份的十之八九了,他在慈善寺参禅礼佛已有半个多世纪,对资水南北两岸方圆数十里的红尘中事,即便无心,却也常有耳闻,还礼节性地对正在给菩萨上香的慕容白鞠了一躬。

“明禅师父,您老真是慧眼呢!”嫂子陪婆婆来过寺庙多次,与老少和尚都是熟人,也就并不掩饰内心的自豪,向明禅法师介绍说,“我弟媳慕容白是个医生,正打算和我弟弟在镇上开诊所哩!”法师就双手合十接过话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可是悬壶济世的活菩萨噢!”说着他便示意徒弟圆满和尚给二位端了禅茶过来,还嘘寒问暖地道起了家常和南北两地的民情风俗。

自那以后,慕容白对慈善寺及佛门的认识就又更深了一层。

她觉得这一老一年轻的两个和尚,就像是街坊邻居一般的亲切。

人皆在旅途,无所谓起点,也无所谓终点,能在芸芸众生中的驿站相遇就是缘分。“我会常来看您的。”慕容白和嫂子起身告辞时,诚恳地对和尚说。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走从容些!”师父还有意嘱徒弟将妯娌俩送出了大门。

上了桥头,慕容白又回头望了一眼大庙,但见鱼鳞青瓦的飞檐翘角半隐半现于森森古树林中,便愈发觉得庙宇的肃穆与神秘。但是待一年多后慕容白再来寺庙拜访故人时,慈善山却成了满目疮痍的一座荒山,曾经给过她美好祝福的明禅法师也已经圆寂。更令人扼腕叹息的是,慕容白一生中最感到幸福的日子,也只往后过了不满十一年,她的丈夫欧阳青就出了大事。

1967年的一天下午,小镇唐家观依旧平静,陽光从左右两侧檐口的缝隙间射过来,有无数的尘埃在光束中起落,天若有眼,当然也会发现欧阳慕容诊所突然闯入了三名警察,且不由分说就把欧阳青从手术间铐了出来,硬是当着前来问诊的不少患者和街坊邻居的面把人给带走了。当时有不少人仗义说情,也有人打抱不平想要拦阻,谁知一公安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天“砰砰”就是两枪,还说欧阳青是湘中地区最大的“走资派”和叛徒李正的交通员。看谁再敢包庇,杀无赦!无奈之下,只剩下一片窃窃私语和唏嘘。那时慕容白正好又不在家中。自欧阳慕容诊所开办以来,为了多让出两间房子收留住院的病人,欧阳老夫妇也已随大儿子去了县城里的学校,而慕容大夫被附近的村邻请去接生又是常有的事,救人如救火,何况往往一救就是母子两条性命。

也就是在那一次,慕容白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天塌地陷了!

当她从资水南岸的鹊坪村接生回家,自己还没有进人家门,噩耗就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中,一名警察见到匆匆进门的慕容白劈脸就问,你就是欧阳青的女人吗?慕容大夫正对警察的不友好表示愕然时,令她无比震惊的消息便如一梭子弹般扫了过来:你快请人到长安公路96公里处收尸吧,你家男人畏罪潜逃被当场击毙了!

一路走一路回忆的圆满和尚已进入唐家观街口了,却无人听见他在说话,更没人去理会他突然发出的这一声沉重喟叹所含的复杂情绪。

圆满和尚始终想不起自己患疯癫前的所有事情,但奇怪的是,当他刚一踏上一路青石板铺成的街巷时,整个人感觉到的却是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气息,满眼捕捉到的也是极为熟悉的景物。他便有了些许疑惑,这不就是自己在梦中曾经去过许多次的那个小镇吗?但仔细一看又是有区别的,他梦中的那一个小镇明明是在资水南岸,且地名也直接被叫作江南镇呀,但和尚的意识里却分明感觉到欧阳慕容诊所就应该是在进街口后的第三个拐角的对面。

想来这或许是因为曾经听到去寺庙里拜菩萨的香客说起过的吧?

据说,在欧阳慕容诊所开业后的第三天,一个用自制手雷炸鱼被提前引爆的雷管炸断了手腕的白驹村汉子,同伴呼天喊地抬过来时,因失血过多已经昏死了。当时有街坊说,还是让他们抬到大医院去吧,莫做好不讨好反而还惹一身麻烦。邻居也是出于好意,怕手术一旦不成功会坏了诊所的名声。

因为抢救及时,伤者只住了不到十五天就出院回家了。

真是华佗再世啊!此话从民风强悍的白驹村人口中说出,一传十、十传百也传到了圆满和尚的耳中。欧阳慕容诊所的夫妻俩便成了人们心中的活菩萨了。

圆满和尚无缘见过欧阳大夫,但他却已经从众多施主的口中认识了他。

圆满和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向正侧身在厅堂壁柜处忙着抓药的伙计鞠了一躬说:“请问慕容大夫在家吗?”对方循声回首,眼睛一亮便赶忙放下手中活计,很是礼貌地说:“大夫回哈尔滨了,是收到她父亲病危的电报匆忙赶过去的。您就是慈善寺的圆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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