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今夜作文七篇(精选)

时间:2023-05-29 作者:储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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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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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白云 落到了地上

是那么的轻 仿佛八月里的秋天

一只繡花针掉落在了窗台

西风很紧 一只猫踮着脚尖走过

母亲手里的汤面还有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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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篇二

冷风入夜,悄然而来的寒冷,悄然而然地往梦里的每一根神经蔓延。梦在此刻被惊醒。窗外,摇曳的树影所昭示的,不正是那年复一年而来的秋风吗?于今,或许只能感叹夏的脚步尚未在心中留下些许痕迹,秋的到来就残酷地让它成了明日黄花。宛如一弯老树枝悬在梢头,坠落与否,完成是时间问题。

重新躺下,借着被窝的温暖,我思考每一个闪过心间的奇思怪想。思绪,在雨的“嘀嗒”声中,飞到了时空遂道,风筝般于秋风中遨游,穿越千年走入历史。

夜风

是谁悄悄地敲起夜的风铃?又是谁,携起人的心,在时光里淡淡飘泊静静寻觅。

今夜的风,仿佛从遥远的岳阳楼吹来,夹着丝丝陈年的酒香,带着王安国的'洋洋之喜,微笑,奔跑而来。君不见,夏的酷热也忙不迭地为其让路;而那庭院伤心欲凋的花朵,也在风的喜悦前无地自容,自成一片残红。

今夜的风,更宛然烟雾氤氲的杨柳岸吹来。隔世的繁华,绝代的瑰丽,与那消逝许久的爱情,都于风中化为中嘘唏,成就今夜的《霓裳羽衣曲》。风中,应有柳七深情执手间的泪痕般般;风中,也应业已风干了僧庐下“点滴到天明”的游子心声。

今夜的风,不知道是否吹到流水天涯边的瘦马,是否已将《折柳》吹到故园,是否,折落于墙角独自凌寒而开的数枝素梅。

可知的是,古道边,断肠人依然在路上;长安城,孤寂的游子早已被乡愁所没;危墙那头,缕缕馥郁清香,却不知已温馨了无数的未眠人。

这,是今夜的风,吹来的是历史,带去的,也纵是过往。这之间残留的,是一颗颗于风中颤抖的心灵。与诗篇,与灵魂一道,寂寞而从容着:有点伤感,却也不失释怀。

夜雨

是不是如“春潮带雨晚来急”那样,是风的寒冷,才成就了雨;抑或,只因为有雨,风才赶来作伴。

谁也追究不清到底是谁带来了谁了。当今夜的风雨高山流水般奏起时,风是旋律,雨便是莫名快慢的节奏在默默跟随。

虽然不敢说雨是什么,却能说雨像什么。像木叶片片于秋风扫过时坠落,像寂寞的人心在黑暗中流血,更或许,只像梦碎的一瞬:看不到刀光剑影,却也掷地有声。

想象着这中楼宿舍为一小楼,然后再如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一般。可是,春雨是连想象也不会出现在今夜的。假若真是暖人酥心的春雨,那声响却为何如此让人伤痛欲绝。

那么,谁能告诉我,今夜的雨到底为哪般?

冥冥中,我仿佛看到王维从雨中向我踱来,他带来了雨后的青山图。说,雨是滢滢清泉于山涧,是俏俏浣女于溪畔,是皎皎明月于碧天,更是,情深悠悠于心间。

然而,我深知大凡是美好,总是短暂的。正如李商隐夜雨寄北的那一夜:回忆,美好的相会相知何其为人眷恋;现实,却只能是不知归期,无以共剪西窗烛的惆怅。雨,此时,只能是伤心的陪衬,汇入那愁结而成的一江春水,无语东流。

今夜的风,今夜的雨,我想我应该把你铭记。尽管,我不能言语在这种心情下会有怎样的一个明天。也尽管,心中尽是感伤和绝望。

然而,或许对于我,只有在最绝望中,生命的可贵方能为我所知。也或许在最抑郁时,人才会去珍惜点滴的快乐。如在变幻无常中,好好珍惜每一秒的阳光灿烂。

因而,与历史一起走在路上的人们,尽可以忘情于风雨,却不可以忘却了人生。超脱于风雨之外时,对所有的所有,其实都可以便斜风细雨不须归了。

今夜篇三

端午未至,粽香却已在空中四处飘荡,那粽叶浓浓的清香勾起了我的丝丝感伤。

记得前年的端午,粽子是我报复她的武器,“啪”的一声砸在她脸上,很清脆的声音。记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双血红的眼睛却依旧清晰,像兔子的眼睛,委屈可怜。又像困兽的眼睛,凶残暴躁。“啪”的关门声后,只剩下我在角落独自抽泣。

不知哭了多久,只知道昏暗的路灯已亮了许久,残缺的月亮也早已挂上了云端。窗外的烟花似乎是在炫耀着什么,电视上的小丑失去了欢笑,更多的是讽刺吧。

渐渐地,一切都模糊了模糊了,身体慢慢蜷缩起来。从未发现夜竟是这般的黑,这般的寂静,看着窗外烟花无声的绽放,枯萎。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开始萌发,弥漫。身体开始酸痛起来,像被一条黑色的大被子压着似的,抑制着我的呼吸,心脏也不安的躁动起来,撞击着我的胸膛,似乎是要挣脱出来。

我扑倒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要让心情平静下来,用睡眠来麻痹自己,然而,久久地,久久地都难以入眠。枕头上有她的香气传来,是那样的亲切,呼吸着她的气息。我慢慢平静下来。渐渐的才发现年少轻狂的我是多么的任性,渐渐的才发现我对她的伤害有多深。

“砰砰”的敲门声。我顾不上穿拖鞋,便向门口奔去,打开门却没有任何人。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粽子。我捧着粽子,泪水夺眶而出。掀开粽叶,一丝丝真情向心中传递,一粒粒糯米对我欢笑,歌唱。轻尝一口,粽香溢满全身。今夜依然无眠,在母爱的殿堂里我欣喜万分,难以入眠。

又是一年端午将至,我又可以品尝母亲亲手包的粽子了。相信在粽香的弥漫下,伤无痕,爱依旧!

今夜篇四

古哲人曾说过:人生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程。我想是的,在生命的道路上我们不知道终点在何处,也不知前方拥有何种风景,更不知在前进的道路上会有何变化,但至少我们还有可以追求的理想,有一个可以让我们前进的理由。于是我们无时无刻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的东西……我们或许都期待能破茧成蝶,在这个过程中。昏昏的沉睡中,漫长的等待中,幼小的生命艰难地积蓄着冲破牢笼的力量。等待的是未知的黑暗,在等待中迎来曙光。

盛世中,我们享受着先人创作的精神与物质财富,怎能就此丧失向前进的勇气?怎能沉溺在自己狭隘的个人感情中不能自拔?更不能在今天这灿烂的日子里虚度年华,要培养一副创造明天的能力。

人生是那么的短暂,也不尽完美。一个故事留一点遗憾,那是让人反省的动力;一幅图画有一两处不足,那是让人思考的空间;挫折、失败固然残忍,但这些都是生命的本色。我们现在的人生就像一张空白的画纸,需要我们用画笔去描绘。

今夜篇五

今夜,我只有眼泪

今夜,校园的夜异常漆黑

茫茫的操场

吹来的风带有忧伤

湿透了的眼睛不再叫眼睛

眼睛里的泪水也不再是泪水

一汪汪的落珠

苦涩的,发咸的

那是我凋零的心在流血

今夜,我没有体温

床单上的热气,也让我的身体压凉

冰冷的,坚硬的

刺骨如同针尖

插入心脏,殷红不断流淌

今夜,我只有眼泪

泪水染色了月光

月亮也流出了泪水

哗哗的声响

我们一起孤独的等待天亮

今夜,我只念父母

今夜、兰州的空气

雾霾重生。谁都不想

我只念父母

和父母居住的村子

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他们告诉我的,

我都将告诉我的父母

那父母的欢呼告诉我的,

我也将告诉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奋发向上的年轻人啊

醒醒吧

烈酒可以麻痹神经

唯独麻痹不了精神

父母是你精神的支架

也是你粮食和食盐的来源

你可以把太阳抱进怀里

也可以把幸福比作闪电

更可以把流水、山峰、大树

化作你有形的财富

但父母是你无价的财富

和无形的流水、山峰、大树

今夜,忘了父母

流水是死的

山峰是矮的

大树是枯萎的

抱进怀里的太阳只有月亮的光芒

闪电也不是幸福

今夜,想起父母

流水会流的'很远

山峰会凸得很高

大树会长得很绿

抱进怀里的太阳光芒也会四射

闪电会变得幸福

今夜,我只念父母

流水是无形的

山峰是无形的

大树是无形的

闪电终将是幸福

太阳始终是万丈光芒

今夜,我还有朋友

今夜,分针和时钟

古罗马的罗盘上重合了多少次

我不记得了

今夜,郁金香和紫罗兰

简陋的房子里开了多久

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夜半的钟声敲响

我还有朋友——

像日晨一样规整

如花朵一样长青

今夜,第三次爱着玫瑰

第三次放下玫瑰

又是第三次

让带刺的玫瑰扎的遍体鳞伤

都说,玫瑰有毒

我却拿起玫瑰就难放下

今夜,我摈弃世俗的眼睛

重生自己

良心,肉体,灵魂

同时获得超度,获得永生

今夜,我还有朋友

心田种植的粮食和蔬菜

属于我的,

也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的篮子装满

我的篮子也不会空缺

今夜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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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三节课,陈富水像往常一样,夹着笔记本走进高三(1)班。再过一个多月,学生们就要奔赴高考战场。那可是一道鬼门关,闯过去的成龙上天,卡住的变蛇钻草。关键时刻,怎能感冒?衡量一个老师的教学业绩,不就是靠这一锤子买卖吗?平时讲课讲到喉咙哑,改作业改到手抽筋,有个鸟用?这最后的买卖被搞砸了,三年的辛苦不过是瞎子点灯。昨天下午的教职工大会上,马校做了动员讲话,要求高三老师“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直到现在,马校铿锵有力的喊叫似乎还回响在陈富水的耳边。作为班主任,陈富水不敢大意,他得利用班会课,为学生加加油,鼓鼓劲,让他们撸起袖子干,完成最后的冲刺。

陈富水走上讲台,习惯性理了理眼镜,犀利的目光如同鞭子,逐一抽过学生们的脊梁骨。这是陈富水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对学生有极大的震慑作用。一般情况,经过第一轮鞭打,大多数学生就会集中注意力,准备听讲。有学生打过这样的比方,说陈老师的眼睛会射飞刀,比小李飞刀还准还狠。时间长了,陈富水的名头越来越大,成为学生眼中的五大“杀手”之一。

一番抽打之后,学生们打起精神,从小山似的书本后抬起头来。四月的日光已经很有力度,虽然已是下午四点过,仍然有一种灼烧感。日光斜斜地从玻璃窗射进来,亮晃晃的。几个靠窗的学生也许是太困了,仍然埋头伏在书堆后,鼾声如雷。陈富水咳了几声,打鼾的学生猛然惊跳起来,引起全班哄堂大笑。陈富水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学生们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陈富水很满意,清了清喉咙,准备发表讲话。他张开嘴巴,忽然又合上了,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敏锐地发现了新敌情。最后一排靠门的角落里,吴所谓埋着脑袋,两只手不停地敲着什么。凭经验,陈富水几乎能肯定他在玩手机。这小子,上课不守规矩,是班上的刺头之一。陈富水不止一遍强调,任何人不得在教室里玩手機,否则大棒伺候。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只剩短短一个多月,当老师的急得喉咙上火,可他还“无所谓”。这叫什么?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陈富水压住火气,将眼光聚集为一点,落到吴所谓的身上。这种情况不能姑息,得杀鸡给猴看。用同学们的话说,陈老师这一招叫重点突破,采用精确制导导弹进行攻击,对重点目标进行轮番轰炸,直到彻底摧毁对手。同学们兴奋起来,转过头看着吴所谓。吴所谓感觉到了异样,赶紧把手机塞进桌箱,一下子抬起头来。

360度无死角,所有障碍已经扫除。陈富水咳了几声,准备发表动员讲话。每次讲话之前,他总要咳几下。当教师不久,由于用嗓过度,他患上了咽炎。如果不咳几声,讲话就显得不顺畅,吭哧吭哧的。同事们说,陈老师这一招,叫扫雷。先把雷扫干净,才能发起冲锋。不错,上课就是打仗,不把地雷扫干净,还打个鸟仗?你冲得上去吗?一颗地雷就能卡死你。所以说,扫雷至关重要,是通向胜利的关键。

陈富水说,同学们,问大家一个问题,寒窗苦读十年,你们的目标是什么?有同学拖长声调说,考大学。陈富水接过话头,对,考大学,这是你们证明自己的唯一方式。如果考取了理想的大学,那十年的付出是完全值得的,因为你们迈出了走向辉煌的最关键的一步。如果失败了,你们只能两手空空,注定要成为这个社会的垃圾破烂,被踩在最底层。掐指算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过四十天而已,比兔子的尾巴还短。稍一松手,它就跐溜一下溜走了。从现在开始,我要求所有同学行动起来,一天当两天用,一分当两分使,一秒当两秒花。同学们,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抓住最后的尾巴,创造属于我们的奇迹。

陈富水顿了顿,打住了话头。他敏锐地看见,吴所谓又把头埋到桌箱里。陈富水提高声音说,可是,个别同学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烧烧香,抱抱佛脚。大家听过著名的青蛙实验吧?温水里的青蛙不知危险将至,结果被活活煮死,成了一锅腥臭的肉汤。我敢打赌,有的同学就要成为那只死青蛙。

陈富水一边说,一边顺着过道往后走。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已经走到吴所谓的身边。吴所谓仍埋着头,捧着手机,手指划来划去。显然,他已经完全陷入了游戏的情境里,成了游戏里的角色。陈富水不说话,居高临下地俯下头,盯着吴所谓的手机。他清晰地看见,屏幕上有一个穿铠甲的鸟人,握着血淋淋的大刀,正在与几只怪兽作战。

陈富水大概看了十几秒钟,闪电般抓住手机。吴所谓吓了一跳,本能地攥紧手机,抬头望着陈富水。陈富水说,松手。吴所谓说,陈老师,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陈富水说,我叫你放手。吴所谓低声说,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陈富水提高声音说,这是第几次了?你真是屡教不改。吴所谓赶紧说,我改,一定改,一定改。

全班同学齐刷刷转过头来,惊愕地看着他们。陈富水没有想到,吴所谓竟敢跟他抢手机,心里不由打起鼓来。这家伙人高马大,万一动起手来,不一定能占上风。可是,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放手,那岂不是很没面子?更重要的是,将来怎么管束这些家伙。陈富水暗中用劲,瞪大眼睛说,吴所谓,放手,马上放手。

吴所谓原本坐在座位上,由于陈富水用力过大,他不得不提起屁股,站了起来。陈富水有点吃惊,没想到吴所谓竟然比他高一头。金黄的阳光照到吴所谓黝黑的脸上,几颗硕大的青春痘闪耀着诡异的光芒。他的眼睛圆瞪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毫不退缩。

陈富水只得拼了。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的体内蕴藏着足够多的力量。相比之下,吴所谓虽然个子大,但毕竟才十七八岁,耐力上要吃亏。大概僵持了几分钟后,陈富水扭住无所谓的手,使劲往下按。吴所谓的手臂渐渐弯下来,像一根扭曲的树枝。但他仍然不放手,梗着头,憋着劲,一声不吭。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下来,嘀嗒有声。

陈富水渐渐占了上风。他把吴所谓的手臂使劲往下按,忽然使劲往上扯,并用手肘撞了吴所谓的胸口一下。吴所谓啊了一声,放开了手机,一屁股往后坐下去。砰的一声,脑袋恰好磕在桌子上。吴所谓惨叫起来,妈呀,好疼。他用手撑地,背脊弯曲如弓,膝盖跪在地板上,撅着屁股,试图站起来。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索性叫起来,老师打人了,老师打死人了。

陈富水握着手机,看着跪在地上乱喊乱叫的吴所谓,一时竟不知怎么办。

几个胆大的同学跑过来,将吴所谓扶起来。他们拍打着他衣裤上的灰尘,小声说,吴所谓,别闹了,吴所谓,你把陈老师气坏了。

吴所谓气呼呼回到座位上,喘着气瞪着陈富水。

这时,忽然有同学喊起来,血,陈老师,吴所谓流血了。

果然,陈富水看见吴所谓的头部砸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陈富水扒开吴所谓的头发,喘着气说,别大惊小怪的,只是一个小口子。

发生了这种事情,班会课肯定上不成了。陈富水叫大家自行看书,让班长管好纪律,就带着吴所谓走出了教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得带吴所谓去校医那里看看。

校医洗净伤口,上了点药,对陈富水说,陈老师,没问题的,皮外伤。

陈富水把吴所谓带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话,还跟他道了歉。不管怎样说,老师与学生抢手机,这事做得不太好。吴所谓倒很大度,红着眼说,陈老师,我也不对,不该玩手机,不该让你下不了台。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

陈富水有点感动,他握了握吴所谓的手,把手机还给了他。

吴所谓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陈富水看着他的背影,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这时候,手机叫了一声,打开,是一条天气预报信息——

今夜土城有雨,预计夹杂冰雹,请广大市民做好防范。

陈富水惊慌失措地奔跑在一场大雨之中。头顶电闪雷鸣,乌云翻滚;脚下洪水汪洋,波浪滔天。他边跑边喊,试图躲过大雨的追赶,但却找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大街上挤满了湿淋淋的人群,一律瞪着死鱼般的眼睛,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他跌倒了,他们却大笑起来,谁也没有拉他一把。他从水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千万颗冰雹闪着亮光,呼啸着砸下来。他大叫一聲,一下从梦中醒过来,枕边的闹钟叫的正欢。

陈富水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怎么会做这种怪梦?难不成下雨了?他关掉闹钟,踢开被子,赶紧跑到窗边,扒开窗帘往外看。早晨的天空又高又蓝,一朵灰色的云也没有。太阳虽然还没出来,但可以断定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出租屋下面的空地上,几个老头老太在打太极,练剑,跑步,玩鸟。陈富水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心里慌慌的。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懒得想。他洗漱完毕,心急火燎走出家门。没办法,当教师的就是这个命,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天不亮就出门,月亮出来才归家。不过,陈富水并不觉得有多辛苦,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家人,这算得上神仙日子了。陈富水来自一个叫石头镇的地方,那里几乎全是石头,很少有成块的地。老乡们把种子种在旮旯里,长出来的庄稼还不如杂草茂盛。陈富水能够从石头镇走出来,成为土城高中的教师,也算得上鲤鱼跳龙门了。陈富水很知足,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只想埋头教书,按时领取薪水。万一运气足够好,捣鼓出几个985或211,那就谢天谢地了。

陈富水匆匆走过大街,身后仿佛跟着狼似的。他要尽快赶到学校,组织学生上早自习。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他得狠狠逼着学生,用铁掌把海绵里的水全榨出来。经过一家名叫“咸丰包子”的小店时,他冲上去抓了两个馒头,要了一杯稀饭。随后,他啃着馒头,喝着稀饭,大步向土城中学走去。

语文科代表颜云站在讲台上,带领大家背诵屈原的《离骚》。有几个同学懒洋洋地伏在桌子上,看见陈富水走进来,赶紧坐直身体,装模作样打开书本。陈富水皱了皱眉头,本想训斥几句,又担心影响其它人,就没开口。作为语文老师,他曾多次告诫学生,虽然他们是理科生,但也不能忽视语文,哪一科都不能拖后腿。他还打了一个比方,说偏科如同瘸腿,走不稳,跑不快,注定要跌跟头。左说右说,学生们却不以为然,总在早自习看数理化。每次搞模拟考试,5分的古诗文默写,大多数学生竟然吃零蛋。陈富水很生气,叫他们利用早自习的时间,多背背古代诗文。有的学生却说,算了算了,不就5分吗?陈富水就骂,说他们短视,就像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说归说,学生依然不尿他那一壶。无奈之下,陈富水只得实行大棒政策,作出严格规定:5分古诗文默写,一分也不能丢,谁丢分就罚谁。

陈富水走出教室,给吴所谓打电话,却提示说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再打,还是关机。这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呢?陈富水的心又涌起那种慌慌的感觉。

陈富水回到办公室,翻开家长通讯录,盯着那个叫吴大彪的名字,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他有点犹豫,这家伙可不是个善茬。开家长会的时候,陈富水见过吴大彪。那可是一个巨人,身高一米八几,腰粗如桶,声如巨雷,满脸络腮胡,眼睛如两颗电灯泡,眉毛短而粗,头发浓厚如草。吴大彪是屠户,专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死在他手下的猪,没一万也有八千。开家长会那天,他带着臭烘烘的油腥味走到陈富水的面前,高声大气地说,陈老师,有什么事情就说,我忙回去杀猪呢。家长会开始后,吴大彪烟不离嘴,满教室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家长们受不了,纷纷拿眼睛瞅他,他却满不在乎。陈富水无奈,只得再三请他忍一忍,不要抽烟。不止如此,他还旁若无人地接听手机,满教室全是他嗡嗡的声音。想着吴大彪那张油黑的脸,陈富水合上了通讯录。再等等吧,说不定再过一会,吴所谓就自己钻出来了呢。

同事们陆续进入办公室,互相打着招呼。坐在陈富水旁边的张威扭过头说,哥们,怎么回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陈富水看了看张威,摇了摇头。张威又说,现在的气象部门,真他妈不靠谱了,竟说昨晚有雨,有冰雹。陈富水说,是啊,一滴雨也没有呢。张威说,就是就是,我本来约了女朋友,要去钟山看月亮,结果泡汤了。陈富水说,大概他们发布天气信息的时候,正做着梦吧。张威哈哈说道,对对,这叫什么?这叫痴人说梦。陈富水说,以后别信他们,就当放屁。张威说,对,对,这帮龟孙,误了老子的大事。

张威所说的钟山,位于土城西边,是土城最高的山。陈富水去过一次,站在山顶,可以俯瞰全城,有一种站在云端指点江山的感觉。几年前,政府打算把钟山打造成休闲娱乐的公园,出资修了一条水泥小路。小路绕山而上,从山脚一直爬往山顶,弯弯曲曲,陡峭难走。更要命的是缺乏必要的防护措施,山顶松动的石头会时不时滚落下来,砸伤砸死游玩的人。政府出于安全考虑,就关了上钟山的路。不过,越禁止也就越有吸引力,总有不怕死的人偷爬钟山。他们常常选择有月亮的晚上,翻过铁丝网,沿着小路爬上山顶。攀爬钟山的人大多是探险爱好者,也有追求浪漫的情侣,还有少数企图拦路抢劫的混混,或犯了命案藏匿钟山的罪犯。有时候,这些人在钟山上狭路相逢,有的抢人,有的被抢,有的杀人,有的被杀,上演了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案件。渐渐地,钟山成了神秘的象征,成了探险的代名词。

马上来我的办公室,用最快的速度。

马校说完,挂了电话。陈富水握着手机,心怦怦直跳。听得出来,马校的语气似乎不太好。陈富水来不及多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一楼冲上六楼。他喘了口气,敲响了马校的门。

马校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说,进来。

陈富水进了门,随手把门关上。

马校坐到靠背椅上,指了指沙发说,坐。

陈富水说,谢谢马校,请问马校有什么事?

马校抬起硕大的秃头,扶了扶眼镜,问,你班上有个叫吴所谓的吗?

有的。

你打了他?还罚跪?

我只是收了他的手机,没有打,也没有罚跪。

马校皱着眉头说,你知道吗?吴大彪把你告了,也把学校告了。

什么,不会吧?凭什么?

你問我,我问谁?吴大彪已经把吴所谓送进医院,还把这事捅给了《土城日报》的记者。上级教育主管部门给我下了死命令,务必处理好这件事。小陈,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这事如果处理不好,你肯定会背处分,甚至丢工作,还会对学校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

陈富水说,他们胡说,我只是收了手机,根本没有打他。

马校摆摆手说,行了,说这些有啥用?就算我相信,吴大彪相信吗?记者相信吗?赶紧把手里的工作安排一下,多带点钱,我们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马校再三嘱咐陈富水,多说好话软话,尽量满足吴家的要求。陈富水说,他没有违反学校的规矩,只是收了手机,并没有打人。马校说,你把人家脑袋打破了,还罚跪,这还不违规吗?你记住,一会看我的眼色行事。

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陈富水的手机叫了一声。他瞟了一眼,原来是气象台发布的一条信息,内容是:今夜土城有雨,预计夹杂冰雹,请广大市民做好防范。他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日头白晃晃的。他笑了笑,张威说得对,这叫什么?这就叫痴人说梦。

马校回头说,别磨蹭了,快一点。

陈富水应了一声,紧走几步。不一会,他们走进了吴所谓的病室。进门的瞬间,陈富水瞥见床上的吴所谓侧着身子,正在玩手机。吴大彪坐在床边,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吴大彪看见了他们,赶紧咳了一声。吴所谓抬起头,啊了一声,立即把手机塞进被窝里。

马校握住吴大彪的手,问,孩子好点了吧?

吴大彪沉下脸说,好个屁?脑袋砸了个大窟窿,一天两天能好?

老吴,你别急,事情已经出了,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吴大彪说,我把儿子送进学校,是为了让他学知识,学文化。这下倒好,你们把他当人肉沙包,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陈富水说,我只是没收了手机,并没有打人。

陈老师,做人要讲良心,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吴大彪指了指吴所谓,不客气地说,你看看,好好看看,这是谁打的?我先把话搁这儿,这事情不处理好,我跟你们玩命。

陈富水胸中的火腾地烧起来,他不管不顾地走到床边,叫了几声吴所谓。吴所谓缓缓睁开眼睛,低声说,陈老师,你来了。陈富水说,吴所谓,你说说,我昨天打你了吗?吴所谓张了张嘴,吴大彪咳了一声,他又闭上了嘴巴。陈富水又说,吴所谓,你说实话,老师罚你跪了吗?吴大彪说,陈老师,你别吓唬孩子,他胆小,又受了伤,需要好好休息。吴所谓咬着嘴唇,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进入了梦乡。陈富水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催促说,你说啊,你倒是说啊。吴大彪一把抓住陈富水,大声说,有你这样当老师的吗?你还想逼供?马校赶紧笑着说,老吴,别冲动,坐下谈,坐下谈。

陈富水说,我只是没收了手机,并没有打人。

吴大彪说,我眼睛没瞎,我看得清清楚楚。

陈富水说,我发誓,我没有动他一指头,也没有罚跪。

吴大彪沉声说,不是你打的,难不成是我打的?

陈富水正要说话,马校碰了碰他,给他甩了个眼色。陈富水只得闭了嘴,抱着胳膊坐在床沿上。马校笑着说,老吴,你别急,这不,我把陈老师带过来了,我们好好谈一谈,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吴大彪气呼呼地说,是得谈谈。

马校笑眯眯地说,这样吧,我们出去谈,不要打扰孩子。医院后面有个饭店,我们去那里找个小包间,点几个菜,喝点小酒,边吃边谈。

马校心里盘算,如果吴大彪出去吃饭,这事情可就好办得多。有句话说得好,巴掌不打笑脸人。只要吴大彪吃饱喝足,有些话就好说了。可惜,马校的算盘打错了。吴大彪精得很,根本不上钩。吴大彪说,马校,我家娃娃还躺在床上,哪里有心情吃饭喝酒?别扯那些没用的,谈来谈去,都是一个钱字。

马校说,那好,我们到门外谈,不要影響孩子。

吴大彪给吴所谓拉了拉被子,说,走吧。

陈富水跨出病房的时候,忽然转过头去,恰好碰上吴所谓的眼光。吴所谓有点慌乱,赶紧闭上了眼睛。陈富水的心疼了一下,仿佛被人插进了一把刀子。他忽然想起某个老教师说的那句话,唉,有什么意思啊,教了一群白眼狼。

他们走进医院的吸烟室,找椅子坐下。吸烟室里没有其他人,显得空荡荡的。马校点点头说,不错,就这里了。陈富水也觉得不错,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传开了,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马校说,老吴,说说你的想法吧。

陈老师打伤了我儿子,还罚跪,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吴大彪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医药费加精神损失费,得赔偿20万。

什么?陈富水一下子跳起来,20万,你疯了?

吴大彪不紧不慢地说,陈老师,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我娃娃下跪,他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别说20万,30万也不过分。

你胡说,我没有打他,也没有让他下跪,你可以去班上问问。

马校呵斥道,富水,冷静点。

吴大彪拿出手机,递给马校说,马校,你看看,到底是谁胡说?

手机屏幕上,吴所谓弯着腰,撅着屁股,以手撑地,双膝跪在地板上。陈富水站在吴所谓的面前,手里握着一个手机。他们的周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陈富水喊起来。

吴大彪戳着图像说,铁证如山,你还狡辩。

陈富水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拍的?肯定是与吴所谓走得比较近的那几个学生,比如王将军。回学校后,得把这些小子揪出来,问个清楚。

陈富水说,不行,我要回学校,找学生来证明这件事情。

吴大彪冷笑说,行啊,你去找,我就不相信,你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马校瞪了陈富水一眼,勉强笑着说,老吴,你说的20万,太高了啊。

陈富水说,我没让他跪。

马校说,问题是,就算把陈老师卖了,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吴大彪说,那是你们的事情,反正我已经把这事告知《土城日报》的胡记者,如果不解决好,他会把这事发在明早的日报上。

马校说,老吴,你别那样做,我们教书的也挺不容易。

吴大彪说,这就看陈老师怎样做了。

马校说,老吴,你别乱来。

吴大彪说,我等你们到下午六点。

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走出了吸烟室。

呆坐了好一会,马校叹口气说,走吧。

陈富水骂了句脏话,说要去找找吴所谓的主治医师,了解了解情况。马校认为没啥鸟用,医生连屁也不会放一个。陈富水坚持要去,理由是万一运气好,碰上个好医生,可以求他开一份吴所谓的病情证明。只要有了证明,就能捏住吴大彪的七寸,可以反告他敲诈。马校皱皱眉,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去了也白去。不过,面对陈富水的坚持,马校同意陪他跑一趟。

结果跟马校意料的完全一样,那个穿白大褂的胖医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陈富水。医生说他得遵从职业道德,不能乱开这种证明。陈富水软磨硬泡,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就差没有下跪了。医生不为所动,叫陈富水别胡闹。医生还说,吴所谓伤在头部,表面上看没多大问题,但谁也不敢打包票,脑内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作为医生,他不会也不敢开类似的证明。

陈富水耷拉着脑袋,跟着马校走出医院大门。马校看看天上的日头,说时间不早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陈富水不想吃,说自己没胃口。马校拍拍他的肩膀,说死刑犯都要吃断头饭呢,还是先吃饭吧。

他们走进一家名叫“发耳豆花饭”的小饭馆,点了一碗豆花,一盘青椒洋芋丝,一盘爆炒猪腰。菜上齐后,马校盛了一碗饭,放到陈富水的面前,说,吃吧。陈富水好像没听见,眼睛盯着地板。马校用筷子敲了敲盘子,提高声音说,发什么呆?吃饭吃饭。陈富水点点头,端起饭碗,胡乱往嘴里扒饭。马校夹了一筷子腰花放到他的碗里,说,别总吃干饭,吃点菜啊。

正吃着,马校的电话叫起来,是教育局的韩主任打来的。马校瞟了陈富水一眼,按下了接听键。韩主任问,马校,陈富水的事情处理好了吗?马校又看了陈富水一眼,说正在与吴大彪协商,狗日的要价太高。韩主任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说上级领导很重视这件事,因为这事关乎整个土城的教师形象,如果被捅出去,影响极为恶劣。韩主任要求马校不管采取何种手段,务必将事情解决好,谨防事态扩大。韩主任还说,陈富水捅了大篓子,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也要与吴家达成和解。

陈富水机械地点了点头。

马校说,我们得想办法,把这事处理好。

陈富水说,我真的只收手机,没有打人,也没有罚跪。

马校苦笑着说,我相信你有卵用?目前最要紧的,是要让吴大彪罢手。

这样吧,我回学校找几个学生,请他们证明这件事。

你傻啊,就算学生愿意证明,也没办法推翻吴大彪手里的图片证据。你这样做,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陈富水说,我不相信,难道就没个说理的地方?

马校说,吴大彪已经请记者介入了,我们非常被动。记者都是人精,肯定早就跟部分学生接触过了,拿到了对你不利的证据。换句话说,你要想推翻一切,不是不可能,但太难了。我们耽误不起,不能让这事影响学校。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别说了。

陈富水失了神,放下碗,呆呆地盯着脚下的地板。马校不管他,自顧自埋头吃饭,发出响亮的咀嚼声。他实在太饿了,得赶快填饱肚子。吃饭的同时,他想起吴大彪那张阴沉沉的黑脸,背脊不由冒起某种凉意。狗日的,狮子大张口,明显地敲竹杠,但一点招也没有。龟儿子,显然有备而来,住院,图片,记者,新闻材料……真够陈富水喝一壶了。让人恼火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屎盆子扣到脑壳上,他却无法把这事撇清。该怎么办呢?打蛇打七寸,吴大彪的七寸在哪里?他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记者。对,如果能够摆平记者,吴大彪就成了无牙的老虎,事情会好办得多。

马校丢下碗,问陈富水,你认识《土城日报》的记者吗?

陈富水说,不认识。

马校跟陈富水说了自己的打算,想办法联系上胡记者,找门路跟他勾兑勾兑,实在不行就出点血,给他一笔钱,让他撤下新闻稿。只要搞定胡记者,吴大彪就成了无牙的老虎,事情可能就好办得多。

陈富水亢奋起来,赶紧查通讯录,找号码,打电话。好一阵忙活,终于打探到一个消息,陈富水的某位同学在《土城日报》上班,与胡记者有过来往。陈富水赶紧把电话打过去,谢天谢地,电话打通了。陈富水没有客套,简明扼要地说了事情经过,请同学帮忙想想办法。同学沉默了一会,告诉了陈富水一件事:胡记者是吴大彪的外甥。同学说,这胡记者不好惹,是《土城日报》的名记,架子大,刁钻古怪,典型的鬼见愁。陈富水挂了电话,蔫了。谁能想到,五大三粗的吴大彪,居然有个耍笔杆子的外甥。

马校叹了口气,他娘的,这条路又断了,该怎么办呢?

陈富水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沉默片刻,马校忽然问,小陈,你可以拿出多少钱?

陈富水愣了愣,低声说,我卡里大概有五千元。

五千元,太少了,赶紧打电话,找其他人想想办法吧。

陈富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打给父母?不可能。他们长年累月守着那几亩瘦地,种点玉米,种点土豆,能有什么钱。打给亲戚?不可能。他的那些亲戚,大多数都穷得叮当响,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有钱借给他?这不是几十几百,而是二十万啊。个别亲戚虽然有钱,但人家也不可能借给他。在他们眼中,他这样的穷小子不过是条饿狗,谁愿意把肉包子丢过来。打给朋友?掐指算算,他有几个朋友?他平时不善于交际,不喜欢吃吃喝喝,总是埋头教书,独来独往。算来算去,也就办公室的几个老师,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马校催促说,别掉链子,赶紧打电话吧。

陈富水鼓起勇气,一一给办公室的老师们打电话。打了几个电话,陈富水碰了一鼻子灰,他们说要么没钱,要么说有要紧事,正忙钱用。陈富水觉得自己被抽掉了脊梁,身体松松垮垮塌陷下来,几乎快成了一堆肉。他已经没有脸继续往下打电话了,但马校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让他不得不打下去。最后,他拨通了张威的电话。张威还不错,答应借他一万。张威说,哥们,我也就这点能力了,别嫌少,微信转账吧,注意查收。一分钟不到,陈富水就收到了张威的微信转账。

马校说,再找找其它人吧。

陈富水摇了摇头,把手机揣进兜里,垂下了眼睛。

马校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陈富水说,我这卡上,有五千元。

陈富水望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马校说,我能借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陈富水揣着两扎沉甸甸的百元大票,跟着马校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多了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尖脸,尖耳,尖嘴,长发,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男人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时不时抖一抖烟灰。他的背上挎着一架照相机,随着身躯的晃动而晃动。胡大彪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弯着腰,垂着手,鸡啄米般点头。吴所谓仍然躺在病床上,看见陈富水,赶紧闭上了眼睛。陈富水的心一阵刺痛,赶紧转过头,不想再看那张长满青春痘的脸。

那男人看看陈富水,又看看马校,对吴大彪说,就这样吧,我走了。说完,甩甩长发,起身往外走去。吴大彪点头哈腰,赶紧跟上去,送男人出门。陈富水喊了一声,跑到那人的面前,拦住他说,你是胡记者?我要跟你谈谈。男人瞥了陈富水一眼,你是陈富水?陈富水点点头。胡记者笑了笑,把嘴巴凑到陈富水的耳边,低声说,你拿什么跟我谈?说完,甩开陈富水的手,扬长而去。

陈富水愣了愣,正要追赶,却被吴大彪拽住了胳膊。他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吴大彪的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把他夹住,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陈富水喊起来。

吴大彪说,陈老师,你最好老实点。

马校说,放手放手,好好谈事情。

陈富水说,我要找胡记者,叫他别乱写。

吴大彪放开手,从兜里掏出几张打印稿,撇撇嘴说,胡记者要写的,全在我这儿。吴大彪把稿子递给马校,一字一句地说,明天早上,这稿子会出现在日报头条。马校接过稿子,一个醒目的标题跳进眼帘——《老师殴打罚跪学生,敢问师德今何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央,还配了一张大图:吴所谓弯着腰,撅着屁股,跪在陈富水的面前,周围挤满了人头。

陈富水看着图片,咬牙切齿地说,卑鄙,无赖。

吴大彪冷哼一声,你们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让你们天下出名。

马校说,小陈,不要乱说话,你给我坐下。

陈富水闭上嘴,气呼呼坐到床沿上。

马校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吴大彪说,老吴,抽支烟。吴大彪用胳膊挡开,说,这是病室,禁止抽烟,我儿子受不了烟味。陈富水暗想,还他妈受不了?你儿子经常躲在厕所抽烟,被德育处抓住好几回了。马校讪讪地缩回手,解嘲说,对,对,这是病房。

马校努力笑了笑,说,老吴,你坐下吧,我们好好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一口价,20万。

马校说,老吴,你真会开玩笑。

马大校长,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陈富水说,20万?你干脆把我卖了。

吴大彪嘿嘿笑起来:我只卖猪,没卖过人。

谈来谈去,还是谈不拢。吴大彪一口咬定二十万,一分也不让。陈富水则说自己没有打人,也没有罚跪。再说,吴所谓伤得并不重,校医可以作证。马校则提出,陈富水出2万块钱,请吴大彪高抬贵手,放陈富水一马。三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还是没有结果。吴大彪不耐烦了,他背靠墙壁,微微闭上眼睛,说不谈了,他困了,谁也别他妈打扰。

正说着,门外涌进来一帮男女,病室里立刻变得拥挤起来。吴大彪跳起来,招呼这个,招呼那个。来人都是吴家的亲戚,他们围住马校和陈富水,叫嚷起来。有的说要上访,有的说要找领导,有的说要把事情捅到网上,有的说干脆一顿还一顿,用拳头说话……吴大彪站在旁边,不时瞟陈富水或马校一眼,嘴角浮起冷冷的笑容。马校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连连点头,陪着笑脸,保证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陈富水则站在人群中央,低头望着地板,一声不吭。

马校好不容易挣脱众人的拉扯,抓住吴大彪的胳膊,请他借一步说话?吴大彪环视众人,故意提高声音说,有什么好说的?还能怎么办?打伤了人,当然得赔钱,只要交了20万,什么屁事都没有。马校说,老吴,说句你不爱听的直话,孩子伤得并不重,你就让一步吧。吴大彪说,怎么让?还能让吗?马校说,小陈年轻,有些事没处理好,你大人有大量,放他一条生路,他这辈子都会感激你的。吴大彪哼了一声,算了,我可受不起。马校低声说,老吴,你就给我一个面子吧。说着,马校转过身,对陈富水说,小陈,把钱拿出来。

陈富水抖索起来,从兜里拿出两扎红票子。马校接过钱,朝吴大彪晃了晃,说,老吴,这是两万块,你收下吧。吴大彪瞟了瞟马校手里的钱,冷笑说,马校,你是变魔术的?20万成了2万。其它人也闹起来,都说给的钱太少。马校把钱塞到吴大彪的手里,恳求吴大彪收下。吴大彪把钱推回来,摇了摇头。

马校说,老吴,你就收下吧。

吴大彪说,这事你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陈富水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马校手里的钱抓过来。

马校大惊,失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小陈。

陈富水笑了笑,算了,人家看不上,我们自己留着吧。

众人围着陈富水,乱哄哄地嚷起来。他们的手指头纷纷戳到陈富水的身上,像一把把尖利的刀。他们怒吼着,有的说要以牙还牙,打断陈富水的脊梁骨;有的说叫胡记者赶快把事情报道出来,让陈富水出名;有的说要让陈富水停课,来医院侍奉吴所谓;还有的说要逐层向上级领导反映,把陈富水踢出教师队伍。

吴大彪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富水。

吴所谓偷偷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晃动的人影。

马校半张着阔大的嘴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陈富水冷冷地看着众人,额头拧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川字。他看了看吴所谓,觉得他已经死了,成了一具木偶。他看了看吴大彪,嗅到一股浓烈的猪油味,不由一阵恶心。他又看看马校,看看他花白的头发,心底涌起一阵怜悯。那一刻,他觉得马校不再是领导,只是一个可怜的糟老头。

别吵了,都给我闭嘴。陈富水忽然厉声吼道。

如同半空中落下一个霹雳,竟然把众人镇住了,鸦雀无声。

吴大彪回过神来,高声说,就凭你打我儿子,凭你让他下跪。

陈富水问,跪一次赔多少钱?

吴大彪说,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说要多少钱?跪一次,至少得赔20万。

陈富水大声说,大家都听见了,这是吴大彪亲口说的。

众目睽睽之下,陈富水走到床边,对着吴所谓,咚的一声跪下去。吴所谓一下子跳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老师。

沉寂了好一会,马校回过神来,伸手拽住陈富水的胳膊,使劲把他提起来。耀眼的日光灯下,马校第一次发现,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头顶已经有了几根刺眼的白发。

陳富水甩开马校的手,高声说,吴大彪,20万,我还清了。

说着,他又咚的跪下去,随即缓缓站起来,指着吴大彪厉声喝道——

吴大彪,你记住,你欠我20万。

说完,猛一转身,冲出门去。

6

陈富水气喘如牛,使劲迈动双腿,不要命地往前跑。行人熙熙攘攘,但他似乎看不见,不是撞上这个,就是撞上那个。那些被撞的人呵斥他,骂他,但他听不见,如同聋子。他是一辆失控的车,哪怕撞上人,撞上树,撞上墙,也不会避让。也许,只有把自己撞坏后,他才能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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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篇七

今夜,跟随一条毛发脱落的瘦狗,奔向他乡

午夜漆黑如帐篷覆盖,麦子已收成,泥土嗅觉灵敏的鼻子

湿润,蒙上汽水

浑浑噩噩摇晃的村庄和灯光,越来越遥远

我摸摸潮湿的手心,快步走向前面

稻草人先生?你好啊!

但它甩动空荡荡的袖口,一如整个夏天的沉默寡言

背对着麦田,和一片水洼

我看见它破烂衣服下干枯不屈的骨头

一双眼睛闪烁,噙着心酸的`泪水

今夜,没有人知道是什么野兽主宰世界

嚎叫的声音响彻荒芜的天地,灰蒙蒙

只有一轮淡得飘忽的弯月供朝拜

剩余的月亮纷纷掉落在远方的秃顶山脉

火山喷薄,人头滚落

细碎的红色石子沿着公路弯路成一条遥远的线

一棵红泥土上的小树长成翠绿,挂满球状闪电

黄色的生命的微光翻腾,凝聚或消失

没有尽头的路,我背着稻草人的尸体

用那陌生的一双脚走了几公里路

遇到了另一双同样陌生的脚

今夜,当我停靠休息的时候,幻想着未来。

用稻草人的身体摊成了柔软床,躺了几年

又用它的身体盖了一面房子,住了几年

欺骗那些失魂落魄的人把他们的消瘦骨头

和死成一串的石头连在一起

把一群闪烁的眼睛和心酸的泪水,抛向灰蒙蒙的天

成为无数个弯曲的镜子,陌生的一面

无数曾熟悉过的人们和村庄都藏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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